洞仙歌-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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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意将“不碰你”三个字,咬得很重。
“好。”她答应了。
两个人都默默地,静静地躺在对方身边。
冥狱的身体是平静的,心却在跳。心潮起伏,难以入庙。此刻躺在身边的女子,保持和他三寸的距离。就像那些过去的岁月里,在归墟,在人间,在妖界,要么是他跟在她后面,要么反之,都是这三寸的距离。
三寸距离之外的这个女子,总是眉目清淡很少看他——然而做起事来却是原则性极强,黑白分明到决绝。正因此,辛灵总给他一种错觉,她可能随时都转身,走快,或是掉头,升空……总之各种方式消失不见。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管他什么错觉,反正今夜不是错觉——她明日是一定会消失。
“吁——”冥狱没有听错,他身边的女子,也轻轻叹了一声。
她也没有睡着。
“本王想问你最后一句话。”
“大王只管讲来。”
“你……”冥狱心一横,终究说了出来:“你心里可曾喜欢过本王?”他自己话音刚落,自己就不自信了起来。威武的妖王好似溃败得一塌糊涂的小卒,抬起手做个“九”数:“九分?”
手势又旋即换做“八”:“八分?”
“七分?”
“六分?”
“五分?”
……
越往下,他越不堪:“一分?半分?”
始终闻不到对面人的回答,连一丝声音也没有。他彻底绝望,嘴角扬起犹如凝固,苦笑自嘲道:““你连半分,你心里连半分也不曾喜欢过本王。”
僵硬地侧过身去,背对辛灵。过了一会,又转过身来,注视着她的侧颜,和她的人一样清淡,却只需一个神色,三两句言语,就令他着迷。
“不管你喜不喜欢本王,本王……都喜欢你。”
“大王。”
冥狱听见辛灵启声,他怕他听到更加不堪的答案,连忙想背过身去,却又怕失了自己最后一点尊严。
终只是缓缓如蜗牛般挪动,背转过去。方才敢支吾一声道:“嗯?”
“白云再幻化形状,也不能化作清风。但如果大王不是妖魔,不须像律师兄一般的身份,只是世间一凡夫俗子。辛灵心里定会十分十足的喜欢你,永远都不变化。”
背对着辛灵的冥狱吗,再次愣住了,颤巍巍笑起来,不出声,眼前刹那就变得模糊。
妖王终究是妖王,他很快就恢复成万事淡然的样子,重转回身,平躺道:“睡吧。”眼睛却不自觉望向辛灵,远山眉平展,剪水眸似桃。
“好。”辛灵笑起来,就像跌落了一两朵小花,淡粉色的,妖界常见。
四目相对中,情意互相明了,却已说开去,仙魔永不可能。
双方都觉得,很久以来,竟然只在这一夜,第一次感受到安宁和静好。
两人都睡了一个极其放松的觉。
※ ※ ※
第二日,她醒来的时候,冥狱已经离开了。
她推开殿门,外头早就是成排的妖怪,恭敬地等候着,已经准备好送她走了。
冥狱就这样,再也见不到了。
她心里忽生起一阵失落。
“王婶,我来送你。”鬼方楚站在那群妖怪中央,俨然就是他们的头领:“真想跟你去一趟归墟。”
他说着变成一只独角兽,一下子就窜到了辛灵身上,挤掉她怀里的公鸡,取而代之得意洋洋。
辛灵却停了下来,将委屈地公鸡怜惜般抱起来,和小独角兽一起搂住怀里,方才再次前行。
“咯咯咯——”公鸡得意地冲小兽摇着冠子。小兽鼻子哼哼,将角偏到一边,赌起气来。又觉得不能叫公鸡猖狂,他猛地朝公鸡叫道:“嗷嗷嗷!”声音比鸡鸣更高。
“咯……”公鸡怕凶,一下子就怏了。
“嗷嗷嗷!”小兽在辛灵怀中更加欢腾。
他们一同走到了牢里。看样子冥狱并没有对律令怎样,他身上无伤,吃喝用度也不像是在坐牢。放下公鸡和小兽,走了过去。
“律师兄。”他明明好好的,她却忍不住流下泪来。
“阿灵。”律令抚摸着她的脸,她也不躲闪。
忽听得后头鬼方楚,一阵不怀好意地笑。
辛灵回头,见小男孩立马止声,却忍不住还是想笑——这笑里的意味她不明白。只知道孩子害怕地捂住了嘴巴,像是有谁在瞪他。
她回过头,见律令如炬的目光直射鬼方楚——他倒是像在管教小王爷。
辛灵心中生起几丝不好的预感,她忽然就怕了,刻意避开不再让自己深想,只是哽咽对律令道:“律师兄,我们走吧。”
律令却突然跪了下来。
“律师兄,你这是做什么?”
“多谢师妹相救,请受律令一拜。”
“师兄,不可。”辛灵也跪了下来,见拉不起律令,他还是对自己磕了头,便咬咬牙道:“师兄,你拜我,那我给你还回去。”
说着,她也对着律令磕了个响头。
“师妹拜我,我也要还回去。”律令又还她一个。
辛灵再磕头。
律令再磕头。
辛灵再磕。
律令正要磕,却听见一阵清脆的稚童笑声:“哈哈哈哈——”
“笑什么?”律令狠鬼方楚一声,眉头一拧似是警告。
鬼方楚挤眉弄眼,全无正经。他鼻子动动,坏笑道:“你们这么磕着,到像是夫妻跪拜!”一说完,就化作小兽撒腿跑了。似乎怕打,溜得飞快。
“你!”
“律师兄,走吧。”律令似乎气得要去追,却被辛灵伸手拦住。他一低头,见她抓着自己胳膊,两人皆想到方才小孩说了话,立刻各自松开了。
“公鸡还在啊。”律令低头见到公鸡,忙转移话题。
辛灵抱起公鸡,抚着它的羽毛,笑得有些木然:“我曾亲手杀了它。”
“为何?”律令满眼困惑,似是什么也不知道。
“走吧,我们先离了这里再说。”
自有人驾船来渡他们。原来行了船,并不往那个山口走,而自有偏洞,转过拐角就豁然开朗——自是广阔的人间天地。
他们出去一打听,原来不只是归墟里一年,凡间过十年。她在妖界待了半年,凡间竟也是过了五年。
听说这五年凡间的变化天翻地覆,起义军先擒的洛阳王宫,而后四散侵占,那显赫数年的大衍王朝,竟只五年便已彻底颠覆。
大漠里的客栈老板,说到这的时候,叹上几句:“怕是那义军的张元帅,要做新皇帝了。”
辛灵和律令自笑笑,律令大声道:“掌柜的,再上些茶!”
客栈里的所有人,却都在此时,听见阵阵驼铃声,由远及近。
这铃声里夹杂着唢呐,奏得极是喜庆热闹,身处寂寥黄沙里的旅客,纷纷被吸引,出门眺望。连辛灵和律令也在其间,缓缓走了过去。
只见一队骆驼,前面半截队伍坐着吹奏的乐师,欢乐地歌曲似是永不停歇。后面半截队伍运着数十担箱子,从驼峰中间穿过,挂在两侧驼背上。
中间坐着一个异族姑娘,高鼻金发,头戴挂着铃铛的红纱巾,朔风一吹,叮当作响。黄沙漫天,也遮不住这一抹亮丽的红。
那是流沙中出嫁的新娘。
“阿灵,你也想这样么?”律令见辛灵看得出神,已是茫然之色,不由得开口——反正他现在是律令,不是冥狱。
“律师兄,在妖界的时候,有些话我不能讲。回去了瀛洲,我也不能讲。”
“嗯,此刻我们在人间,但讲无妨。”
“如果冥狱不是妖怪,我愿意做他的新娘。”
……
冥狱喉头哽咽,犹如利锋插肉,初扎进去的时候尚不觉痛。可待来回细想辛灵方才的话,那钝疼便慢慢泛上来,丝丝点点直至痛彻心扉。他斟酌再三,还是忍不住道:“阿灵,既然这样,你为何不回去?”
“我们已经渡劫,回去了就可以成仙。”
“成仙?你有没有想过,成仙到底有什么好?做妖和做仙比起来,又有什么不同?师妹……我也在妖界待了半年,觉得归墟未必比妖界好……”
“成仙可以长生。”辛灵正色盯着辛灵:“师兄,你是归墟弟子,为何待了半年,就倒向了妖怪那边?”
她极力保持凛然神色,自己心里却是虚的——其实她明白,自己的心,也跟师兄一样有些动摇了。
44、重返归墟 。。。
“那我在师妹心中,又是什么位置?”
“律师兄是我知己至交,当为你肝脑涂地,不惜性命。”
“那我同冥狱相比……”
“不能相比,他是魔道妖怪。”
“那……倘若有一天我也堕入魔道了,你会怎么办?”
“斩妖除魔……”她咬咬牙:“必不手软。”说着欲走,却见律令楞在那里不动,便软了下来:“律师兄,不必担心,我相信你,永远都不会堕魔。”
律令先是一愣,而后反应过来,哈哈大笑道:“走,我们去看看张得来。”
心里的苦衷,自不流露。
因为阿香不知去向,也找不到苍鹫。他们只得带着公鸡,先走出大漠。又雇了两匹马,走走歇歇,还没到京城,就听说了张得来做了皇帝。
再听说,他有国师,法力超绝,姿容无双。
两人便隐隐猜到是阿香。
去相见了,果不其然。她一眼瞧见律令,便禁不住泪湿衣襟。两人又同张得来相见了——如此深情的人,做了皇帝,也娶了不少妃嫔。
只是皇后的寝宫,却是空设。
“张叔在皇后宫里照着原样做了个烧饼铺,每日下了朝就回这里,就算是处理折子,也要在这里批。”阿香遗憾地叹口气,转而笑道:“律师兄,如今他做了皇帝,我们也算渡劫成功,可以一起重返归墟了。”
因为有了苍鹫,他们几日就到东海。海上遨游,正是苍茫生风。
“律师兄,你看!”辛灵眼见,见得前头浮起一只巨龟,莫不是师傅叫巨龟形移,赶来接他们了?
“师傅?”律令却没有她意料中的激动,反倒起了疑迟地神色,不肯叫苍鹫加速上前。
不管了,就算不是师傅,也定是五山之一。她喜悦朝律令道:“师兄,我们先降下去再说。”
“好。”律令虽口上答应,可苍鹫落了地,自己的身子却迟迟不下来。行动比辛灵要慢得多,不知不觉两人竟隔着了几个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