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盾文学奖]第3届-孙力、余小惠:都市风流-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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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下头,悄悄抹了抹泪。
“大姐……我们再改改称呼吧,我和你一起过。”杨德和突然站起身,紧紧攥住她的手。
“不,不行……”她惊恐得下意识地挣脱了手,“他大舅,这万万使不得。”
一时屋里显得好冷,她觉得上下牙都在不停地打颤。她愣了好一会儿,便转身给歪在被垛上睡着了的小华脱衣盖被。
“大姐,你觉着我这个人不好,有歹心,是吧?”杨德和抽了一堆烟灰后,闷声说。
“不,你的心我看得真真的,我一辈子感激你。”
“那我刚才的话,又咋不行?”
“他舅,你知道我的心思,又不知道我的心思。我不再嫁人了。过去,我老嘀咕你不成家是为了我们娘儿俩,我怕就怕这个,怕你糊涂。今天咱就把话说明了吧。他高伯年不认我,我认他,这辈子是他的人。再说,我是个乡下妇女,城里有的是会说会写,长得又俊的闺女,你也该找个像模像样儿的。”
杨德和霍地站起身:“说心里话,我羡慕过我们高营长。自打那次见到你,看到一个女人敢去抱敌人机枪,负那么重的伤,爬五十里路去找自个儿的丈夫。我就佩服你,认准你是世上最好的女人。我也想找一个,又哪儿去找,城里这些酸文假醋的女人,我一个也看不上!”
他穿衣戴帽走到门口,又转回身:“大姐,刚才算我说的混话,就算没说,以后我们还照过去的关系处。”
下个星期天,他又来了,没事人一样,笑呵呵地抱住小华,用胡子扎他的脸。
可杨德和始终不成家。
一九五六年,杨德和突然病倒了,躺在病床上,不住地咳血,医生说,是肺结核晚期。
杨元珍的心一下子揪紧了,她知道这是啥病。
她每天到医院去守着他,伺候他。杨德和对她一生有报不完的恩。她这条命是他给的。还有进城后的一切全靠他支撑着。她觉得对不住他。他给了她这么多,但他又从她这儿得到了啥?啥也没有。一个人活了一辈子,就这么一个人走了吗?
“我接你到家去住吧。”她对他说。
他摇摇头:“这病还是死在医院吧,到哪去也是腻歪人的。”
“不怕。”她轻声说,“住到家里,你想干啥都依你。”她抓住他干枯的手,泪水滴在那手上。
杨德和睁大眼睛,用灼热的目光久久地望着她。
“有你这句话,我啥也不需要了。今后,你自个儿带着孩子更难了,我关照了区里,尽量照顾你。遇事依靠党和政府,也可以去找老高。……大姐,我佩服你,你对得起老高,我从参加革命的第一天起就跟着老高干,闭眼的时候,总算没有做过对不起他的事。”
杨德和去世了。
建华长大了。他依稀记得小时候,生活中曾有一个用胡子扎他的脸、很威风的、当公安局长的舅舅。可他不知道,这是一个怎样不寻常的舅舅。
杨元珍呆呆地站在小厨房里,看着那一砖一木。住进楼房,这厨房就得拆了,但她实在舍不得拆它。
二
肖玲坐在局宣传部的办公室里,等得有点不耐烦了。
隔壁是局会议室,局长们正向局属各单位的领导们传达市政府准备修筑环线路的决定,具体布置有关工程的准备工作。
她看到杨建华也来了,并且知道杨建华之所以能参加这种会议,不单因为他是基层工程队的副队长,更主要的他是市政工程二公司的经理候选人。前天,在局党委书记办公室,她无意中在一份公司领导班子调整名单中看到了杨建华的名字。
过去肖玲对人事上的事情毫不关心,她觉得这些事情与自己毫无关系,她一辈子也不会去负什么责任,她连自己都驾驭不了,还能去管别人?她天生单纯,复杂的人事关系听起来常使她毛骨悚然。她完全凭表面直觉去判断人的好、坏、真、伪。别人对她热情,她也就对别人热情,很少去想别人热情的背后隐藏着什么目的,因为她对任何人所持的态度都很少含着目的性。她对领导班子的变更也不像有些干部那样敏感,谁上谁下,有谁无谁,她从不走这份心思。
但这次她却对这份上报名单发生了兴趣,杨建华的名字引起了她的特别注意。
“是二公司三队的那个杨建华吗?”她问书记。
“对。”
肖玲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很高兴,为领导终于承认了杨建华的才能而高兴?她候在会议室旁的办公室里,希望散会时能遇见杨建华。
门开了,局党委副书记和一个中年人走进办公室,副书记对她笑笑:“小肖,我们借你这屋随便聊聊。不碍事吧?”
肖玲:“没事儿,我碍事儿吗?”
“没事儿,哪儿有客赶主人的道理。”副书记笑笑转头对中年人,“你接着说。”然后坐在沙发上。
中年人也在沙发上坐下:“我已经在公司会议上批评了杨建华包庇纵容流氓分子,袒护‘三种人’子弟的做法。您想想,陈宝柱算什么人?他父亲是市里罪大恶极的造反派头头,这次打老队长,明显是一种报复行为。可杨建华却对他如此包庇,这是极端错误的,所以我准备在全公司范围开展一个整顿组织纪律的教育活动。另外再办一个学习班,请各基层队的副队长参加,咱们系统基层队的干部文化水平太低,政治素养也差。三队发生的事就是个典型例子。一方面纵容有劣迹的劳改释放犯,另一方面教育方式是副队长动手打人。确实看出了基层队的素质。”
肖玲本想离开办公室,她觉得这种交涉场合,自己在场是不合适的,可听到“杨建华”的名字,又禁不住留下了。“你对杨建华的分析是错误的,他是为了教育陈宝柱才动手的。”
中年人转过身:“哦,看来你很了解情况?”
“当然,当时我看见了。你是谁?我比你有发言权。”
副书记笑了:“小肖,你不认识他?这是二公司副经理严克强。”
严克强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做领导的要循循善诱,不能以拳头施教,而且,打了人后又不肯处理,弄得老队长至今不肯上班,这个问题就复杂了,后果太严重。”
“可是……”肖玲还想替杨建华辩解。
副书记向她做了个手势,示意她不要往下讲了,然后,对严克强说:“关键要做通老队长的工作,让他上班。几十年的老工人、老队长了,要有点觉悟。另外,办学习班的事,我看也可以,但为期要短。环线要开工了,不要影响了工程。”
“那我回去做个计划,列个学习书目和讲课题目,书记您可得给我们上一课呀,上次您给公司讲的党课,群众反映深入浅出,受到了很大的教育。”
副书记站起身,露出微笑:“我看时间是否允许吧,这件事,我再与书记碰一下。”
严克强也站起来,握住副书记的手:“那么,一言为定。您要是能来,学习班肯定会大有收效。”
两人离开了办公室。
肖玲坐不住了。她心急如焚,真想立刻见到杨建华,告诉他,她从来没有为一个人这样担心过。
时间近中午,会议才散。肖玲跑出办公室望着从会议室走出来的人群。
“杨……”终于看见杨建华露了面,便急忙喊住他。
杨建华站住了,惊奇地望着肖玲:“星期天你还加班吗?”
肖玲觉得自己忽然间心慌得不行。她从来在建华面前不敢随便逗笑,建华对她也向来没有微笑。
她镇定了一下自己:“我想问问你,散会后有事没有,我有点事想跟你谈谈。”
建华看看表:“我得去老队长家里一趟,咱们另找时间。”
肖玲赶紧接口:“不,我跟你一同去老队长那里。”她有点紧张地望着建华,生怕他不同意。
“也好。”
他们一同走下楼梯。
“老队长为什么不上班?”她问。
“他对陈宝柱的警告处分不满意,要求开除宝柱。”
“那你就舍卒保帅吧。”她说。
“为什么?”他看看她。“开除一个人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关系到那个人的前途。我们不能对人这样不负责。”
“可是……”她的话几乎要冲口而出。
建华帮她把自行车从车棚中推出,自己也推出车。两人翻身上车。
“建华,”她不自觉地采用了亲昵的口吻,“该狠心的时候也得狠狠心,否则,影响太大了。”
“我们办事要将心比心。你看到陈宝柱家房子漏雨的情况,也看到了陈宝柱母亲的病情,怎么能不顾原因,随便处分一个人。处分可不能分什么‘卒’和‘帅’,看人下菜碟。”
肖玲沉默了,那天她随着三队一块去普店街,给陈宝柱家修房顶,陈家的情况她看见了。但那时,她的注意力全在建华身上,根本没有细想想陈宝柱的窘状。
“而且,虽然对陈宝柱谁也不能打保票,可我们总不能把他甩给社会,我要尽最大努力改变他,我就不信我们就这么无能。”
“可公司里有人反映你不讲原则……”
“这种原则谁也会讲。”杨建华有点动气,“开除了他,他在工程队不捣乱了,难道让他到社会上去捣乱?”
“你在最近一个时期处理问题时千万要慎重。”
“为什么?”
肖玲迟疑了一下,还是把要冒出的话咽了回去:“我觉得是这样。为陈宝柱老队长不肯上班,容易让人说闲话。”
杨建华笑笑:“老队长那里,今天你就看我的,保证说服他。可气的是那些想专靠整别人表现自己原则性强的家伙。”
杨建华知道有人在老队长那里煽风,而且这个人就是副经理严克强。他比建华长一岁,中学毕业分到市政工程二公司当了两天工人,由于能写两笔,很快调到公司宣传科当干部。“四人帮”粉碎后,宣传科长因是造反派头头而被免职,严克强便当了科长。三年前公司班子调整,严克强作为年轻干部,选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