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盾文学奖]第3届-孙力、余小惠:都市风流-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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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自己将参加一场具有历史意义的斗争。
“可是,我们今天不能谈点别的吗?这儿的空气多好闻哪?”
“好。”阎鸿唤收住了自己激昂的话题,他也觉得在这个宁静的夜晚,难得有两个人一起散步的时候,不该去议论那些火药味的话题,可他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们这一代人是习惯以“工作”、“学习”的话题来谈恋爱的。
“快毕业了,分配工作后,我们就不能像现在那样天天见面了。”她暗示着他,姑娘的心毕竟要细一些。
“我们可以采取另一种形式,照样天天见面。”他是聪明人,多次苦于无法找到向她表达情感的语言,今天她的话把机会牵到了他的面前。
“什么形式?”她似乎是明知故问。
“……”他迟疑了一下,“结婚”两个字终于吐出口来,“力里,我们结婚吧,那样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
他停住脚,转过身,双眼定定地望着她。
她也望着他,忽然一行热泪流出了眼眶,他慌了,有点不知所措地扶住她的肩膀:“你怎么了?”
她倒在他怀里,泪水打湿了他的衣领。
“出了什么事?”他更慌了。
“我一直等着你这句话。”她喃喃地发出一声低语。
他的心被震颤了,双臂把娇小的姑娘紧紧揽在自己的怀里,像一团火,熔化了他怀里的姑娘。
粗大的树干,用背脊庇护住他们。大树和颐和园的红墙,把他们关进了一个只属于两个人的世界。
然而他们当时谁也不曾料到,等待着他们的同样是分离的命运,而这一分离酿成了她一生的悲剧。
当时,他们只是觉得自己永久性地拥抱住整个春天。
……
阎鸿唤闭上眼睛,不出声地叹了口气。每当他想起这段往事,他心里就发痛。懊悔、自责,常使他感到痛楚,倘若当时自己不是那样过分的自尊,过分的褊狭,过分地看重那个其实并不存在的名分,一切就绝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妻子说得对,现在搞市政建设,他正需要她。他知道她现在的身份———市政工程局的总工程师。他也知道她在那里,柳若晨副市长的妻子,住在黄山高层大楼里。但他一直没有勇气去见她。有很多次机会,他们可以见到面,市政府制定道路改造工程计划,召开规划设计、工程技术方面的研讨会,她本来应该参加的,但三次会,她却一次也没来。他清楚,这全是因为他,他召集、主持的会,她是不会来的。
难道需要市长亲自去请她?对别的工程技术人员、专家学者,他完全可以这样做。对她,他绝不想这样去做了。
为什么?
他自己也弄不清楚。世界上很多原因是不能深究的,他从来没有深想过,他只是恼火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纤细的、搞不清的情绪,这种情感绝不应属于他阎鸿唤。他只想忘掉她。
阎鸿唤喘了一口粗气,伸开手臂,把仍在黑暗中闪动眼睛注视着他的妻子一把搂在怀里,把她搂得好紧,好疼。
三
一位参加过老山战斗的英雄对柳若晨说:激战前的沉寂是最难熬的,最令人紧张,恨不得炮声立刻就响,不然折磨得人的神经受不了。一旦战斗打响,枪声、炮声连成一片,反倒什么也不怕了,什么都忘记了,什么都不在乎了。恨不得跳出战壕,离开掩体,与敌人面对面、枪对枪,来个刺刀见红,即使负伤、牺牲,也觉得痛快。他此刻就在熬着,熬着激战前夕令人窒息的沉寂。
“徐同志发现有人翻了她的东西。她问我,我说没有,起码我没翻。她问我,是不是看到过您进去,我只好说没看见。她很生气。柳同志,我敢保证我没跟她说,可她不知怎么会知道了,您……您可别怪罪我呀。”秦阿姨紧张地、结结巴巴地拉住刚进门的柳若晨大惊失色地说着。
“没关系,我跟她说。”柳若晨安慰着秦阿姨。
“她出去了。一会儿可能回来。”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等待她回来。他用不光彩的手段,发现了她的秘密,待她问到他,他该怎样解释自己的窥视行为?可她怎么会知道的,轻轻动了一下怎么会留下痕迹?难道她在自己的门口、箱子、桌子上做了什么标记不成?此刻,他的心情竟像前线战士,等待一场即将开始的恶仗一样紧张。
这几天,柳若晨注意地观察阎鸿唤在他面前的表情,他没有发现任何异常。阎鸿唤还是像以往一样自信,坚毅。有时用决断来表现自己的不可抗拒;有时用诙谐来凝聚周围和部属的意志。阎鸿唤像一个永动的主轴,有效地使整个政府的机器转动起来。他满脑子都是那幅城市发展的蓝图,好像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可以占有他注意力的事情。他整天都处在一种上足了发条的紧张之中。办公厅秘书处把他的每一天都排得满满的,他的时间不是以天、小时来计算,而是以分、秒为单位。柳若晨无法想象,这样一个人还会有剩余的精力去见徐力里,和她谈情说爱。他发现了自己一个判断上的错误,这个错误曾使他几天内处于极端愤怒和苦闷之中。偶然间,他推翻了这个错误判断。阎鸿唤召集了几个工程技术负责干部会,徐力里是应该参加的,但她没有来。如果他们至今还有接触,徐力里对这种名正言顺的机会,是不会错过的。除非她不想见到他。柳若晨明白了,他所发现的秘密是妻子和阎鸿唤的一段往事。
然而这个发现并没有使柳若晨心情平静下来。这段往事对他仍然是一个谜。她仍保持着阎鸿唤的照片,说明她心里还在眷恋着过去的情人。那么究竟是什么事情使他们分开的呢?一个妻子丝毫不尽妻子的责任,反而苦苦地、默默地爱着另一个人,那么她把他柳若晨放到什么角色上?一个名义上的丈夫、一个随意耍弄的小丑!……这样的婚姻和家庭还有什么值得维护和保持的价值?他可以容忍她是一块冰,但绝不能容忍她对他是一块冰,而对另一个人是一团火。
今天,她或许会跟他闹起来。闹起来也罢,这样他反倒可以摊牌,把一切都讲明了,结束这个所谓的家庭。他希望“短兵相接”,然后,他可以没有任何负担地从事他该从事的工作。他的担子不轻,如果一旦交通改造工程上马,搬迁的任务就要具体地落在他身上。他是学电子的,对无形的电子他能指挥自如,可有形的厂房民房搬迁,他至今心里没有底数。他觉得自己根本不是一个指挥员的材料,这种飞速的步步荣升,他感到荣耀,但同时又觉得是一种“苦刑”。有人宁愿为着虚荣,甘心受“苦刑”,他却不愿意。人人都有着自己的自由王国,他的理想王国是电子王国,如果想获取荣耀,他可以到那里去摘取桂冠。在不属于自己的行政王国迟疑、消磨,无异于浪费时间和生命。然而,他每递一次辞职报告却换来一次职位的升迁,由副所长直至副市长,这反而使他不敢再轻易行动了。
徐力里终于回来了。他听到秦阿姨在和她打招呼,又听到她的脚步消失在她房间里。他镇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缓步走进她的房间。
她没有料到他会在这个时候走进来,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显得有些意外和吃惊。
他等待着,等待火山岩浆的喷射,她却异常镇静,静得反倒让他心慌。“现在你已经全明白了。”她终于开了口,面部毫无表情,声音也出乎意料地平缓。
“不,不明白……我明白了什么?”他突然想抵赖一下,不知为什么他在她平缓的声音面前失去了刺刀见红的勇气。
徐力里轻轻拉开抽屉,取出那本书,放到写字台上:“你把照片夹错了页码,所以我知道你动了我的东西。看了那页的文字,你多少了解到我的一点感情了吧?”
柳若晨愣住了。
“这就是我们的结合,两个人心里都装着另外一个人。”徐力里凄楚地一笑,“没有爱情的夫妻必然同床异梦,我们都是明白人,所以才没有同床,对吗?于是两个真实的自我,构成一个最虚假的家庭,真可笑。没有人会相信有这样的夫妻,我们为了逃避外界的闲话,为了躲开外人的干预,只好生活在一起,这就是我和你。”
“不,我们并不一样。”柳若晨心里恢复了平静,他在她房间里那把惟一的椅子上坐下来,“我心中装着我死去的前妻,这是一种对死者的怀念。而你心里的人活着,而且结了婚。对死者的怀念是一种忠诚,而你念念不忘的是一份早已结束了的感情。这种感情对我,对他,和他的妻子都是一种不尊重、不道德。”
“是吗?”徐力里突然异常痛苦地喘了一口气,“我没有想过,我不想伤害你们三个其中任何一个,这本来就是个秘密,藏在我心里的秘密……”
“可这秘密伤害了我。”柳若晨忍不住接口说道,“刚结婚时,你对我提的要求我都同意了,那是因为我并不爱你。现在,我们这对假夫妻形同路人地住在一起五年了,突然间,我知道了这一切,你想,我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他有点激动,声音也显得粗哑了,“我毕竟是个人,是个有血有肉的男人,怎么能看着自己的妻子爱着别人而无动于衷?”
徐力里有点惊异地望着他:“我,我没有想到,对不起。”她显得有点口吃,“我以为这对你是无关紧要的,我以为:我们已经找到了一种,一种最理想的生活方式。这么多年了,都相安无事。”
他看着她,发现她说话时细细的脖项里有一根血管显得特别突出:突突突地在跳动。他记起,死去的前妻也有这么一根蓝血管,不过那不是在脖项上而是在额角,想起前妻,他心里一阵哽咽,眼睛也模糊了。
她有些怜悯地望着他。他被她的这种目光刺伤了自尊心。她为什么要可怜他,难道她以为他会爱她,他是嫉妒了?不,她错了,他的心是属于那个女人的,不会再为别人动心。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