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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茅盾文学奖]第3届-孙力、余小惠:都市风流-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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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混账!家里哪儿有钱?!”万老头这话是嚷给别人听的,对门宝柱妈瘫在床上,耳朵可没聋。她要听见了让宝柱知道了可不是闹着玩的。那小子不是东西,真要起了贼心,能连窝端了你。他赶紧压低声音,“你小子死了心,我活着,你就一分钱拿不走。”
  “算了吧您,血汗钱?我办工厂赚钱比您赚得干净,赔钱赔个心甘情愿。”家福笑着瞥瞥他父亲。
  “我赚的钱怎么不干净?你说!你个小混账,小王八蛋!给我滚!”万老头最怕人说他买卖不地道。没想到外人没说他,儿子却拿这话来戳他心窝,他火了。
  万家福拍拍屁股起身出去,今天反正说不通了。
  做买卖,虽然赚头大,但他总觉着不光彩。人家生产出来的东西,你去折腾,从中赚钱,这钱挣得不硬气。父亲那种赚法更没劲儿。他要生产产品,要看着那些没用的材料在他手里变成抢手的商品。但父亲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私人企业,雇工不可避免,剥削也无法摆脱。他却想摆脱,先按股份分工,等投资收回了,再缴还股东,让工人们都成为股东,再研究制定新的分配方案。比如上缴完国家税收,扣除生产基金,剩余利润一律采用岗位工资加利润提成奖分掉,真正做到按劳取酬。他只掌握生产资料的使用权,所有权自然过渡到集体所有制,每个工人都是工厂的主人,这样或许能摆脱那两个可怕的字?他脑子里出现一个乌托邦。但最关键的问题是政策会不会变,私人企业现在开了口,又能维持多久?他并不怕收归国有。真能收归国有,还正说明他的企业干得像回事儿了。他担心的是那顶帽子。他可不愿意干个几年、十几年给头上来顶剥削者的帽子戴。“文革”期间,他家没有被抄,就因父亲是个体劳动者,头上没那顶帽子!可他从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开始,背上就有个无形的包袱,这全因为爷爷头上有那顶帽子。搞社会主义,今后还会不会有那种帽子?这个风险太大了。政策不变,万家福自信能成为当今中国一个财力雄厚的实业家。怕就怕没干几年就变,那他可就成了身败名裂,分文不值的坏蛋了。
  他走到胡同口。马路边和马路上,三三两两坐满了乘凉的人,一帮子闲人。他转身朝张义民家走去。他和张义民是同学,关系不密切,但也没闹过别扭。张义民在政府工作,或许他能对政策看得准些。
  张义民家里亮着灯。门上挂着个门帘。他敲敲门。
  “谁呀?”是张义兰的声音。
  没想到义兰今天在屋里,每天她都是马路边闲聊的常客。万家福一阵心跳,想悄悄溜掉。又舍不得放弃这次与张义兰单独谈话的机会。他没答话,咳嗽了两声。
  里面没再问,咣当一声,门插销打开了。
  万家福推开门,屋里一阵热气夹着香脂气。
  外屋没有人,他便向里屋走去,里外屋不过隔着层木板墙。
  “哎呀!”张义兰突然尖叫起来。
  万家福愣住了。张义兰穿着一条粉红的短裤,上身裸着,正在擦澡。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是找义民……找你哥问个事。”他的血一下子涌到脸上。
  “你,你快给我出去!”张义兰用毛巾挡住胸脯,又羞又急。
  万家福这才醒过味来,赶紧退到外屋。
  “谁让你进来的,他又不在!”义兰气恼地在里屋喊。
  “我敲了门,见门开了,就进来了。”家福慌忙解释。
  “我以为是我哥呢,他就爱不答话光咳嗽。”
  “对不起。”家福见义兰口气软了下来,心里才不那么乱扑通了,他生怕义兰把今天的事和他过去那块病联系起来,那可就全完了。
  “我哥上高伯年家去了,天天不到十二点不回家,你走吧。”她下了逐客令。
  瞧这口气,高伯年家、市委书记在她嘴里就像是提到她菜店一个售货员的名字。
  “义兰,”万家福迟疑了一下,决心把话说出来。“我想跟你说件事儿。”
  “那你到外边等着去,这要叫人撞见,算怎么回事。”
  “好,好。”万家福答应着退出屋去。屋外一丝凉风吹来,他才发觉自己不仅身上全都是汗,连手掌心里也湿漉漉的。他蹲在小院门口,想着一会儿怎么张口。含蓄些,怕没个结果,直截了当,又怕她接受不了。他好恨自己,要不是那次“失足”造成千古恨,他什么样的女朋友找不到!何必为她,弄得魂都没了。
  他,不该明知道那个女孩子是下过水的,还单独找她谈话,不该控制不住自己,不该……不该的事情多着哪,偏偏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
  她那会儿可能是疯了,突然发狂般地吻他,他感到一阵眩晕,又有一股急待发泄的欲火,但他克制着,一动不敢动。她是一个十六岁未成年的学生,但比自己的老师还懂得性,他害怕,却又舍不得推开她,想在那狂吻下多醉一会儿。她突然拉灭了灯,把他的手拉向她,他的防线崩溃了,经不住这巨大的诱惑。正在他的快感得到放纵之时,他被抓住了。被到学校来寻找她的哥哥当场抓获。他成了强奸少女犯。
  他感到无地自容,从一个人民教师到一个罪犯。
  直到成了罪犯,他也没有见过女人的身体。今天,无意之中,他看到了,虽然只是一闪,却印象鲜明,使他脸热心跳。他这会儿蹲在门口,想着一会儿该说的话。但却总是恍恍惚惚,拢不住神儿。
  “进来吧。”张义兰在屋里喊他。
  万家福慌忙起身走进去,见她穿上了一件红底白碎花的没袖连衫裙,一头黑发披散着,正在梳头。
  “什么事?说吧。”
  “小兰,”他讷讷地说,“我,我想办工厂。”话一出口,不知怎地变成了这个。
  “你跟我说了八百遍了,钱弄足了吗?”
  “钱好办。”
  “别吹!小心让你爸再给你个耳掴子。”
  “不管怎么样,我就是想冒冒险。”
  “你胆可够大的,对了,找我哥干啥?”
  “想问问他,私人办企业,有多长的寿命?”
  “哟,这么大的政策,他哪儿管得了?那是中央定的,你问他,他准不表态。他说话可小心了。”
  “只要中央现行政策允许,我就干。我搞企业还帮着国家解决待业青年,创造财富呢。就算是与国营企业竞争一下又有什么不好?促进他们改革嘛。”
  “嗄,你办个多大的厂子呀,还想着与国营赛。”
  “厂子现在小,由小到大呀,啥事不是从小到大?”
  “你觉着这么对,就干呗,谁也没拦着你。”张义兰嘴一抿,刚洗过的红扑扑的脸上露出一只笑涡,把万家福看得发呆,他鼓起勇气。
  “小兰,你跟我干行吗?”
  “什么?你说什么?”张义兰吃惊地望着他。
  “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冒险?”
   张义兰松了口气,笑了:“算了吧,我才不呢,售货员再没出息,也是国营的,让我跟你们掺乎干个体,不成了笑话吗?从国营退到个体去。”
  “不跟我干也没什么,只是……你愿意不愿意和我好?”万家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完这句话,像是跑完了漫长的马拉松全程。
  张义兰的眼睁圆了。她虽然吃惊,但没恼火。她喜欢男人追她,可她绝不想跟万家福。一个个体户,又是劳改释放犯,虽说人性情挺乖巧,长得也白净,可自己也不能嫁他。“你想到哪儿去了?”张义兰正色说,“这不行,我明确告诉你,以后永远别跟我提这事。”
  万家福脸上红一块,白一块,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我知道,你是嫌我犯过错误……”
  “咳呀呀,你快别说了,那叫错误呀?那叫犯罪!你快走吧。”
  张义兰说着,真的站起来,硬是一把把万家福从屋里推了出去。
  咔嚓一声,门插上了。




第 五 章


    一


  张义民姿势潇洒地骑着新买的锰钢自行车,穿过大街小巷乘凉的人群。
  他精力充沛。今儿晚上,他更感到自己浑身上下都像这辆新车一样灵活。一连四天没有去高伯年家,今天接到了高夫人的电话,态度特别热情。看来,自己的沉默已经使他们坐不住了,这个效果是他最满意的。让他们带着内疚来迎接他,明白他是做了牺牲的,他才能取得在这个家庭里的平衡。
  在同龄人中间,他总是佼佼者。他很自信,在任何竞争中,他从不相信对手会是胜利者。大学期间,班里只发展了一批党员,他是第一个入党的。全中文系只有一个市委机关的分配名额,而他如愿以偿。到机关后半年,一同被分到机关的二十三位大学生中,只有两个人被调去给市委领导当秘书,一个是刚离休的原市政府副秘书长的儿子,一个就是他。而且他做了市长高伯年的秘书,这个职位往往是由经验丰富,工作能力出类拔萃的干部担任的,可他成为市长秘书时,不过刚刚二十八岁。他只当了两年半的秘书,高伯年转任市委书记,他对自己这个年轻的秘书相当满意,在离开市政府大楼之前,便把他安插到市政府新成立的一个重要部门综合处去。于是张义民又成为市委、市政府机关里最年轻的一位处长。然而,张义民并不满足,他的眼睛总是不断向上看,瞄准上一个阶梯。他心怀大志,而又小心翼翼。他潜心研究着领导的每一个意图,判断着领导的每一个脸色,分析着领导内心的好恶,然后决定哪些事要抓紧办,哪些事可以缓办,哪些应该先办,哪些可以时机成熟再办,哪些需要领导明确指示才能办,哪些不要等待领导发话就该主动去办。所以他的事情总是办得漂漂亮亮,深得领导赞赏。这是他成功的诀窍,而这种诀窍又不是一般人可以领悟和掌握的。他在这方面的精明,确使人望尘莫及。
  然而,世界总不能让人十全十美,尽随人意。张义民最大的遗憾是没有能出生在一个有光荣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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