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来寒雨晚来风 by 闲语 (虐心+古装+he)-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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辗转于天地之间,轮回不息。
(六)
兰家定下第三日出殡。消息刚一放出,次日立即有不少宾客前来吊唁。晌午时分兰家大门外却来了一个不速之客。那是个俊美的白衣道士,眼角眉梢透着股阴郁。道士说他是专程来找谈怀虚的,不等看门的人去禀告便冲了进去。
灵堂正中敞口的阔大红木棺材里并排躺着嘉靖侯夫妇的尸首,侧边角跪着兰家兄弟,正向前来上香吊唁的宾客回礼。谈怀虚从里间出来,刚要同兰秋霁说话,忽听见外面一阵喧哗,旋即一个白色人影一闪到了面前。谈怀虚一看,面上不由露出惊喜之色,脱口道:“秋道长,你怎么来了这里?”
道士冷睨了他一眼,阴恻恻道:“还能为何?——自然是来找你报仇的。”
“……不知怀虚哪里得罪了道长?”谈怀虚静静问道。道士名叫秋达心,去年冬天他客居藏花阁时,恰好扬州玉扇门何家来替二小姐向谈怀虚提亲,不知怎么冲撞了秋达心。他竟然暗地里对何家上百口人下了毒,直到何家按照他的意愿撤回了提亲的意思才给他们解了毒。谈怀虚得悉后忍不住对他说了几句重话,秋达心一怒之下拂袖而去,再无消息。这还是过后两人首次重逢。
道士细长的眼角往上一吊,咬牙切齿道:“你那般污辱我,还说没有得罪我?”
污辱?几个跪在地上烧纸的宾客不由抬头朝两人看过来,心里忍不住猜测谈怀虚到底怎生污辱了这个道士。谈怀虚尴尬地咳嗽了几声,抱了抱拳道:“这里说话对已故者太过不敬,请道长里间一叙。”
道士冷冷瞟了他一眼,见他面上似有恳求之色,终于闷哼一声,率先进了里间。
谈怀虚松了口气,连忙跟了进去,之后又抱拳向他道:“当日怀虚刚获悉蝶儿姑娘瞎了双目,心中惶急,说话时也没了分寸,还请道长谅解……”
道士打断他道:“不过是瞎了眼,又不是死人,有什么大不了的!哼!你竟然为了如此小事说我是非不分,心狠手辣,必遭报应——我秋达心岂能容着人如此羞辱!故此我回道观苦练了数月武功,为的就是与你光明正大决斗一场!”
谈怀虚见他如此草菅人命,且理直气壮不知悔改,也有些动了怒,冷冷道:“怀虚虽承认之前说话的确过重,可蝶儿姑娘与你无怨无仇,你全凭自己喜恶就害她瞎了眼——这又怎能算是小事?”
道士见他态度冷淡,心中有气,森森然道:“好,好,既然如此我们今日便决个你死我活来。”
站在门外偷听多时的兰秋霁一听房内两人立即便要剑拔弩张,急忙走了进来。他露出一个微笑,向谈怀虚道:“表弟有朋友来寻么?”又向道士秋达心抱了抱拳,道:“在下兰秋霁,敢问道长仙号?……这里正是寒舍,道长既然来了,就多留几日。只是家父刚刚仙去,如今正在丧期,若有怠慢之处还请道长见谅。”
秋达心见一身白色孝服的兰秋霁俊雅高贵,又与谈怀虚似乎颇为熟识,心里顿时觉得不悦。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我的名字你也配知道么?”他心中飞快思索了片刻,之后瞄了谈怀虚一眼,高傲地扬了扬下巴道:“既然你有事在身,我也不想趁人之危。我如今住在平安客栈,过几日再找你清算旧帐。”说完昂起了头,踏步施施然走出了里间。
看了看他的背影,谈怀虚不觉在心底暗叹了一声。他与秋达心朝夕相处几乎有半年之久,可是对方行事实在太过随心所欲,他实在无法了解其心中所思。
见兰秋霁站在一旁有些好奇地看着自己,他回过头,有些歉疚地向兰秋霁道:“他叫秋达心,天生就是这等自高自大的脾气,无礼之处还请表哥莫要介怀。”
“无妨。”又问他:“之前进来时隐约听见他说要与表弟决斗,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谈怀虚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苦笑道:“此事一言难尽,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仇恨,等过几日他气消了也就没事了。”
两人一起走到外面的灵堂,意外地看见秋达心正站在棺材边沉思着。谈怀虚心中一动,走过去问他原因。秋达心先是踌躇了一下,之后没好气地道:“看着玩不行么?”说罢转身疾步出了灵堂大门,旋即消失不见。
谈怀虚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身影消失之地。兰秋霁走过来问道:“出了什么事么?”
“……我怀疑他发现了什么,只是不愿意告诉我。他是医邪的弟子,医术毒术相当高明,旁人发现不了的他一看便知。不过……”他顿了顿,蹙起了眉头。
“不过什么?”
“他一向自高自大目中无人,做事也是无所顾忌,我一时想不出他有什么隐瞒我的理由。”他默想了片刻,道:“看来我得抽空去平安客栈找他一趟才行。”
兰秋霁面露感激之色,道:“让你如此费心,秋霁实在过意不去。”
谈怀虚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道:“表哥你何必客气,怀虚也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倒是表哥连日劳累,要注意歇息才是。”
正这时一个三四岁的清秀小童跑了进来,抱住兰秋霁的腿嚷嚷道:“爹爹爹爹,恺儿要爹爹陪我捉迷藏!”
兰秋霁憔悴的面上露出一丝温柔之色,俯下身子柔声劝说道:“爹爹有事,恺儿乖,去找你娘捉迷藏。”
这时有丫鬟乳母急急忙忙跑了进来,将孩子哄走了。谈怀虚看着恺儿小小的身影,不觉露出了一个微笑,道:“真可爱。”
兰秋霁淡淡一笑,随口道:“表弟今年好象二十六了罢,也该定门亲事了。”
谈怀虚怔忡了一下,随即笑了笑,道:“这种事可遇而不可求,世上象表嫂那般温柔贤淑的女子其实并不多见。”
兰秋霁垂下眼睫,有些苦涩地笑了一声。这时跪在角落里的兰春归不耐烦地喊道:“大哥,有客人来了,你还不过来?”
兰秋霁过去在兰春归身边跪下,兰春归向兰秋霁低低道:“奶奶已经对你不满,你守灵还这么不上心,给她看见又有话说。”
兰秋霁面色一沉,道:“她说什么?说我是杀人凶手么?”想了想又厉声问道:“前日你究竟为了何事与爹爹争吵?还说出那些难听的话来。爹武功高强,若非是被你气得失了神,多半也不会那么轻易被人杀死。”
兰春归霍然起了身,喝道:“你这么说是怨我害死了爹爹么?”正这时有几个宾客进来祭拜,诧异地看着两人。两人怒气冲冲对视了一眼,终于还是重新跪了下来。
平安客栈里,秦斜川正坐在窗边的桌子边一边饮酒一边望着窗外。窗外街道上的人熙熙攘攘,路旁的小摊上货色琳琅满目,让人眼花缭乱。看见一对夫妻牵着孩子走过去买东西,他无端端想到了一个人。听说他的妻子出名的美貌娴静,算算他们的儿子该有四岁大了罢,不知平日里一家三口是不是也常一起上街玩耍?——或许不会,他们是豪门中人,又怎会和平民一样生活?不过这等天伦之乐总该大致不差罢。
又想到自己的未婚妻何彩儿,她也是个温柔娴淑的女子,等秋天娶了她过门,大概很快也会有个孩子。等把孩子养大,一辈子也就差不多了。所谓情深似海海誓山盟远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虚幻,可笑自己竟然拿这些当了真,以为可以生生世世。
他面上忍不住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意。
“喂!不就是能一手捏碎酒杯嘛,有什么好臭显的?”这时对面忽然传来一个讥诮的声音。
(十四)
若兰爱妻如晤:
汝见此书之时,吾当已徘徊黄泉之下。余心之悲,余心之愧,竟至不能言,泪湿青衫。
回首望汝之睡颜,汝秀眉深蹙,幽恨重重。犹记初见之日,汝一身藕合秋色,人面桃花,见余驻足而望,含羞掩面而过。二十载时光匆匆而过,余误汝一生也,嗟夫!
汝尝问吾与其之往昔,吾沉默不言,汝甚怒。今吾欲离汝而去,当告汝此事。莫敢求汝宽容,只愿吾今日之死,去汝之负累,解儿之劫难,从此安稳度日。
二十年前,正值清明时节,丝雨霏霏。余策马上山踏青,忽有官轿经过,鸣锣阵阵,马儿受惊,余摔下马背,落于山道之上。有官差来喝,余仓皇而起,避于灌木之中。忽有一紫衣少年驻马立于当前,问:“兄台伤否?”余见其玉冠束发,清贵倜傥,思己一身泥污,不由自惭形秽,垂首曰:“无妨。”少年展颜,道:“甚好。”值此轿中有女声催促,少年曰:“母亲先行,孩儿随后便至。”官轿一行施然而过。
少年狡黠一笑,道:“妙极。”拉余上马,坐其身后。余茫然无措,闻其朗朗吟诵:“清明时节雨纷纷,到处有人在上坟。借问美景何处有?反正不在死人村。如此佳节不如四处寻幽探密,定胜过跪拜死人。兄台意下如何?”余莞尔。
是年端午,长江之畔,龙舟大会。两岸人头攒动,余跻身其间,见严父立于舟首擂鼓,英雄豪迈,镖局众人奋力划桨,英姿勃发。思及余若非经年缠绵病榻,亦在其中也,不觉黯然,
忽有人拍肩,曰:“如此佳节,缘何嗟叹?”余回头,见其含笑而立,其又曰:“此处虽好,却过喧哗。另有一妙处,同来。”
余随之而去,穿林越野,乃有一隐秘之湖,波光如镜。一龙舟系于岸边,上下漂浮。吾二人划桨,行于波光之上,艳阳之下。天地之间,静谧无声。
及中秋,在园中赏月。方二更,慈母言:“儿体弱,早些歇息。”余意兴阑珊,回房就寝。辗转之际窗上忽有剥夺之声,余大喜,披衣下床推窗,月光似水而泻,窗外清风好景,然空无人也。余叹:“原乃幻觉。”
忽有人拍肩,“非幻觉也。”余回头相顾,其立于身后,嘻嘻而笑。余二人悄然离家,上山赏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