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侠记 作者:施定柔-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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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的眼中忽然有了一丝笑意,慢慢地接着道:“我一直以为,这只不过是我妻子的手而已。”
顾十三顿时大为尴尬,觉得自己方才的那一番话显得很蠢。
人家是夫妻,莫说是穿袜子,比这更说不出口的事情也都可以照干不误。
而这男人双腿不便,好象还受着重伤。妻子心疼丈夫,帮他穿袜子也是情份之内的事情。
顾十三的心里非旦没有瞧不起他们,反而增添了一丝同情,一丝感动。
这女人与大多数他见过的剑客完全不同。她除了是一个剑客,还是一个十足的女人!
荷衣脸上红晕渐起,浅浅地笑道:“好了。你该回房去了。坐了这么久,身子还不发麻?”
慕容无风道:“把拐杖递给我。我应该还能走几步。”
让自己的老婆在同行的面前将自己抱上楼去,慕容无风实在觉得很丢脸。
荷衣将拐杖递给他,他将双拐放入胁下,使劲一撑,便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他这才发现,少了一条腿,身子已轻了许多。以至于他站起来的时候,竟比往日省了些气力。
他扶着荷衣,咬着牙,勉强地移动了一下,冷汗涔涔而下。
第二步他便怎么也迈不出去了。整个身子都好僵住了一般。他的心咚咚地乱跳,头顶金星乱迸。
荷衣颤声道:“你别……别走了。等身子好些再试,好么?”
“不。”他咬着牙,拼命地使劲又走了一步。
荷衣忽然道:“你发现没有,这双拐杖对你刚好合适。”
拐杖原是陆、山二人送给他们下山探雪用的。现在看来,它原先的用途显然不是探雪。
慕容无风怔了怔,低下头,发现荷衣说得不错。自己的脚尖刚好点着地。这双拐杖无论是从高度上,还是从手把到两胁的距离上,对他都十分合适。好象是特意做给他用的,却明显已用了很多年。
他胸中突然一痛,双眼一黑,整个人直直地栽了下去。
顾十三看见楚荷衣将那灰衣青年送入楼上卧房,过了几乎一个时辰才见她回到楼下收拾那青年留在椅子上的坐垫和皮褥。
“他没事罢?”看着她匆匆忙忙的样子,他忍不住问了一句。
“神志还有些昏沉,不过,总算是睡了过去。”她已走上了楼,听他说话,回过头来对他淡淡一笑。
“什么时候约个时间我们俩个切磋一下?”他马上接着道:“我是专程来找你的。”
她看着他腰后的剑,道:“顾十三?”
“不错。”
“我也一直也很想见识见识顾大侠的‘流风回雪剑’。”荷衣眼睛一亮。
顾十三非旦是西北年轻一辈中最出名的剑客,还是有名的大侠。
“那我们何不现在就见识见识?”顾十三道。
“现在……不行。我相公病得厉害。”
“他真的是你的相公?”怕她误会,顾十三连忙加上了一句:“我是说,两位看上去都十分年轻。”
“是啊,如假包换。”她笑着道:“我们结婚不久,接着!”她扔给他一粒花纸包的杏仁糖:“请你吃糖!”
“多谢,恭喜。”他有些吃惊地看着这个女人,实在想不通嫁了这样一个残废的男人,她为什么还笑得那么开心。
“对了,忘了请教你相公的贵姓。”
“抱歉,为了他的安全起见,无可奉告。不过,他不是我们这一行的,半点武功也不会。”
“没关系。只是比剑的机会难得,我等着你。”顾十三道。
“你等着我,这是什么意思?”荷衣吓了一跳。
“你几时有空知会我一声。我就住在你们楼下。”
“什么?喂!”荷衣还要讲话,顾十三竟丢下她,独自走进自已的客房歇息去了。
是夜慕容无风却因体虚兼染风寒,到了临晨时分发起了高烧。一连两日体热如火炭,到了第三日高热渐退,却又转成嗽疾,不分昼夜地咳嗽不止。神志时晕时醒,终日卧床不起。好在荷衣早已习惯了他生病,虽心急如焚,却不再象以前那般慌乱,反倒将一切料理得井井有条。他们原本只打算在哈熊客栈里停留一到两日,却因慕容无风这一病,一连住了十日。
待到慕容无风诸症渐消,终于能够起床时,荷衣又逼着他在床上调养了一日。
第二日,她又要慕容无风“调养”时,他终于道:“荷衣,我已经好多了。”
“可是,你的脸色看上去还是……还是很苍白。”她不放心地道。
“那就是我正常的脸色。”慕容无风淡淡地道。
“求求你,再躺一天,等身子完全……”
“我现在就要起来。顺便洗个澡。”他打断了她的话。
她沉默,过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道:“我刚刚叫小二准备好了热水。我送你去。”
他们住的是上房,所以浴室在自己的房间里,每日由小二送热水过来。
大病初愈,他腿上的伤口终于完全愈合了。如若保暖得当,那钻心的疼痛也很少发作。他坐起来的时候已不再感到剧痛。
荷衣将他抱到浴室的一张软榻上。浴桶便在那软榻的旁边。
象往日他病时那样,她开始替他解衣。他却一把按住了她的手,轻轻道:“你去罢。让我自己来。”
“你……这里……不是谷里,你会很不方便。”她小声地道。
“我能应付。”他淡淡道。
“那我……我就在这里坐着,你若……你若……”她结结巴巴地道。
“荷衣,我不会有事的。”
“不。”
“荷衣!”他的脸沉了下来。
“你会有事!你……你会摔倒,你会突然发病,你会……你会淹死在这桶里!”仿佛已经看见这些情景,她捂着眼睛道。
“荷衣,别乱想啦!”
“我没有!这些事就是会发生,所以我一定要守在你的身边。”荷衣大声道。
“我一生下来就是这样子,洗澡也洗了几万次,从来没有淹死过。”他冷笑:“你同情我,那也无妨,只是请你不要想象。同情的想象比同情还要可怕。”
“我就是不走。”她咬着牙看着他。
两个人怒气冲冲地对视着。
“荷衣,难道你要我象一个婴儿一样地依赖你吗?”他的目光愈来愈冷,几乎变得和他们初次相见时那样冷漠,那样充满热讽。
荷衣轻轻将他空空地裤管折叠起来,别在他的腰带上。又看了看他另一条纤细瘫痪的腿。失去了这一条腿,他已无法平稳地坐起,一只手必须撑着床才能保持平衡。
“无风……让我呆在这儿,不然我不放心。”她颤声道。
“出去!”他突然大吼道:“我不叫你,你别进来!”
她脸色苍白地看着他,站起来,跺跺脚,走了出去。
走到门外,她浑身瘫软地靠在门边,神经紧张地听得房内的每一个细小的声音。
不要想象,不要想象。她喃喃地对自己道。
可是她满脑子里却全是慕容无风往日在床榻上艰难地移动自己的样子和那天在天山顶上他为了救自己在地上拖着身子爬动地样子。
她一闭上眼,便看得见每日替他换药时的那两条可怕的紫色伤痕,仿佛两条巨大的蜈蚣爬在他的身侧。
无论哪一种样子都让她心痛,让她心碎。
然后她突然听见“砰”地一响,似乎是什么东西倒了。她的心便猛地一跳。可以想象,那是床榻旁边的一张凳子。要爬到浴桶他必须要扶着那张凳子才能将身子妥当地移过去。是不是不小心一失手,从凳子上跌了下来?
接着,仿佛一连还有其它好几种声响,都不正常。
他却根本没叫她。
“无风!”她忍不住在门外唤了一声。
“我没事。”里面的声音冷冷地道:“你若实在不舒服,何不出去喝杯酒?”
虽然困难重重,还跌倒了两次,他总算终于把自己弄进了水里。
然后他听见门突然“砰”地一关,荷衣显然是气乎乎地冲了出去。
洗浴完毕,他换好上衣裳,正要从一张凳子移回到软榻上,手不知怎么,突然一软,整个身子便又重重地跌倒在上。
他不禁苦笑。荷衣说得没错。这里果不是竹梧院,所有的设施都不便利。但摔跤对他而言原本也是常有的事情,无需惊诧。
他正要想法子重新爬起来,忽然听见有人敲门。
“是谁?”他问道。
“阿尔曼。老板。”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说着生硬的汉语。
“请进。对不起,我正在洗澡,不能见客。”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只好坐在地上道。
“你要的轮椅已经做好了。”
“多谢,能不能请你送到我这里来,我……现在正好需要它。”他淡淡地道,心下不禁一阵歉然,这一定是荷衣几天前叫工匠做的。
阿尔曼把轮椅推到他的身旁,看见他坐在地毯上,便道:“要不要我拉你一把?”
“不用,我自己能行。”他面无表情地道。
门外忽又传来一阵很轻的脚步,一个男孩子跑了进来,递给阿尔曼一个木环,道:“爹爹,妈妈说还有这个东西也是这位……这位叔叔……呜呜呜……爹爹我怕!”那孩子年纪还小,猛然见到慕容无风的样子与常人是如此不同,竟吓得大哭了起来。
“找你娘去罢。”阿尔曼将儿子的头一拍,将他推出门外。神情尴尬地看着慕容无风。
“抱歉,孩子小不懂事。”他吞吞吐吐地道。
“希望不要吓坏了他。”慕容无风淡淡地道,说罢将身子移到轮椅旁边,双手扶着椅座,用力一撑,便已坐到了椅上。这动作快得让阿尔曼看了觉得不可思议,慕容无风却早已做了不下几万遍,早已驾轻就熟。
“这椅子可是请这一带最有名的木匠做的,据说做好了,你老婆还不满意,又拿到最好的银匠那里将每个接榫全部用铜钉重新固定了一遍,再请最好的皮匠做了椅垫和靠腰。您看这里——”他指了指木轮上的一圈铜环,原是为方便双手驱动之用,道:“这铜环上竟雕着一圈花纹,原是那银匠因收了你老婆太多定金,觉得不多做点什么有点儿对不起这笔银子,硬雕上去的。不料到了皮匠那里,人家又觉得冬日手触铜环太冷,在上面缠了两层柔软的麂皮。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