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非 - 雪融化后是春天-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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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里的血滴沥起来。
疼得无法控制。
坐到沙发上,撇头看到了水果刀。他拿过来,打开,刀刃在灯光下闪出一片清寒的光,他缓缓移至臂上,锋棱与皮肤弥合的一刻,他被清凉的触感包围了。有那么一点点解脱。
此后的几日,他候在了语声下班回家的路上。就那么看着她从单位出来,穿过马路,挤上公车。
他没出去搭讪,因为知道她不想见他。
这天黄昏,空气里起了一点雾气。她坐到了一个靠窗的位子,他看到她在玻璃窗上划圈,一圈一圈。就像当年她在他肚子上画的饼。他不知道她那个时候有没有想起她,但是他看到她一个人的落寞。
他一直开着车慢慢跟着。
几站后,她下来了,买了一包盐酥鸡,坐在路边的台阶上,举着签,不急不缓地吃。他曾经问过她,为什么要吃那么多东西,她说吃东西可以转移情绪,想到人生有那么多好吃的,气也不好发作了。那么此刻,她必定想到难过的事了。
不久,她的手停在半空,眼光直了,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出去,是一个孕妇,肚子很饱满。她是不是在想如果不出意外,他们的孩子也该长这么大了。他读到她目光中惘然的痛。想到自己那么误解她,并在盛怒中将她推到地上,他的心一阵阵痉挛。然而时间,从不给人机会。
不。
他心里忽然电光石火一般冒出个念头。
为什么不能再试?很多当时以为不可能的事几年后回想也许根本不算太晚,投降从来只是软弱的借口。该受惩罚他受。
他从车里出去了。
站到她面前。一片阴影迅速把她的小身体遮蔽。现在她在他的身体里了。他想。
她咬着签,抬头,眼睛动了动,但脸色没变,然后继续低头吃,但吃得明显有点快。
他说:你很饿吗?
她似没听到。吃完,她团了团那个袋子。站起来,转身走。
没几步,就被他抱住了。
他紧紧地抱她,万千情意,隔了时间的洪流滚滚而来。
她闭一闭眼,觉得心很弱。就想那么躺在他怀里,死去。但是不行。她有理智,也有尊严。
放开我。她开口了。声音有点颤。
他没放,说:对不起对不起,语声,我那时疯了,一点理智也没有。语声,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不知道。为什么我那么爱你,却会这样。我不求你原谅,但是我希望你能给我机会。
机会?还有吗?她喃喃了下,又说,放开我。
不放。他执拗地说。
我喊了。
你喊吧,把我抓到公安局去好了。
你以为我不敢?
你是文语声,你怎么不敢。没关系,喊吧,让大家都知道冯至鸣骚扰一个女人不愿撒手。
她点点头,说:算你狠,你想怎么样?
他说:上我车,我送你回家。
她说:你先放开我。
他放开了。她转过身看他,眼神浓浓的,又有点飘,里面似雾又似水,盈然一片。
他心里一阵翻滚,说:我那个脾气你知道,一生气,血一涌,理智什么全没了,活活一条疯狗。但我保证不再对你乱发脾气。
她微微笑了笑,忽然探手到他额,为他抚平眉宇,说,别皱眉,永远都不要皱眉。我不要你难过,也不要你觉得愧疚。你好好过日子,我也争取好好过。不要提过去了。其实,我也不后悔。我们——算了。她垂下头,肩头耸动了一下。他拥过她。
她蜷缩在他怀里。不动。不久,说:放开我吧,我不想再做第三者,现在偷了人家丈夫的怀抱,我还不安呢。
他说:语声,听我说,一切我都会处理好。
她嘲弄地说,处理,怎么处理?你以为你还是个任性的孩子,别人都是你的玩具,想怎么扔怎么扔。男人吗,要懂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他说:语声,我和杜若没有爱。
她笑一笑,说:不爱,为什么要订婚?我记得我当年,做方圆第三者的时候,你可是骂我骂得很凶的,其实陈剑也不爱方圆。陈剑是交易,你是什么?我希望你是爱她。爱她所以娶她。我喜欢这样。
他彻底无语。她趁势脱开身,挥手叫过车,走了。
他终于明白什么叫代价,什么叫惩罚。
随着冬日的临近,父亲身体每况愈下。医生已开出了好几张病危通知。家里这些时,颇为热闹,亲戚朋友都来了,哀悯的气氛中却透着某种诡异,冯至鸣明白,不是为父亲着急,而是为了财产。父亲大概也嫌他们烦,一律将看视的人赶得光光的。
一日黄昏,他被父亲召过去。
他到的时候,看到父亲坐在窗前一柱正在收缩的阳光下。他站在门口,盯着那薄薄的一摊影子,心忽然缩起来了,好像这就是父亲行将消亡的生命。别走。请你别走。他在心里一遍遍说。
但阳光还是收缩了。
光线覆亡的时候,父亲意识到他来了。说:你过来。
他过去。
“你坐我旁边。”
他搬了凳子坐他旁边。
父亲转过头看他,细细地贪婪地看他。目光盈然。
爸。他叫。
父亲说:你原谅我。
“爸,我没怪你。”
“你怪我的。爸在这里蹲监狱一样不死不活了好几个月,明白了你的滋味。爸不会再管你了,你要怎么样怎么样。爸要走了,可是突然觉得很悲哀。辛辛苦苦维持家业,挣下一身的病痛。到头来也没什么成就感。还遭儿女怨恨。”
“爸,我不怪你,现在想想,人生真的让我掌握,我不见得能对它负责。没有谁的人生令自己满意,因为生活总在别处。爸,你别瞎想,你会没事的。请的都是国内最好的医生,这边医生不好,我们去国外。爸,你还要活很长,我再不跟你发脾气了。”
父亲拍拍他的肩,点点头,脸上是温煦的笑。
“你以后不要太累。家业能看到什么份就什么份,钱是身外物,死去的时候才发现是空的。然后呢,好好孝顺你妈,不要让她寂寞了。她就最疼你。我呢,为了工作一直冷落她,现在觉得挺对不住的。其实,如果有时间,我想我们一家子应该抛下一切,好好出去玩一玩。”父亲眼睛有点湿。睁了睁,睁回去了。
他忍不住,揩眼泪,说:爸,有机会的,今年春节我们就出去吧。去一个冬天也很温暖的地方。
父亲笑了笑。
而后垂下头,就像一下子衰老下来,说:我有点累了。你先出去吧。
他依言出去。几步后,父亲忽然抬头说:那个叫文语声的,昨天来看我了。
冯至鸣很惊讶。
父亲说:看到阳台上那束马蹄莲吗?她送的。她不知怎么溜进来的,那时候我正好在泡脚,护工出去了。她说,想不想舒服一点。就蹲下来给我按摩,还说,在家里,她经常帮她爸按摩呢,手劲一流,说失业后可以去足疗馆做按摩师。还挠我痒逗我开心。说真的,那感觉挺好的,你和你妹妹都没给我洗过脚,也从没想过要刻意逗我开心。我那时还想啊,这丫头要真是我儿媳也挺好的。当初真不该反对你。当然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哎,她有没有给你洗过脚。
看父亲一本正经地问,冯至鸣笑着摇了摇头。
父亲像个小孩一样还挺高兴的,说,我们还论了一番时局,辩论得很激烈呢,不过她争不过我,还耍赖,说:大人跟小孩争什么呀。明明是她先跟我争的嘛。
冯至鸣又笑了笑,这回笑得有点惆怅。那次后,他再没见过语声,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她。想起前事,他心里都要落一层灰。
“临走前,那丫头跟我说:我这么拍你马屁逗你开心是有图谋的。我以为她要说你。结果她说,要给我做访问,社里的任务。我答应她了。明天,她过来,你要愿意,也可以来。”
冯至鸣点了点头。到门口回看了父亲一眼,父亲躺到了床上,嘴角扬着微渺的笑,仿佛沉浸在某一段遗失的记忆。
他心狠狠敲了一下,忽然说,爸,我给你洗脚,现在。
哦,父亲愣了下,说,不用。
他坚持。叫护工,端来水,泡进中药。而后他将父亲的腿轻轻地放下来。
父亲的腿很干瘪,很轻;脚瘦长,第二根脚趾比大脚趾略长一些,这些以前他都不知道。将父亲的脚放进水中的时候,他眼泪又要漫出来。从来只有在失去的时候,才知道我们挥霍了人世间最宝贵的东西。我们的生命就这样在懊悔中一点点消散。
他轻柔地抚着,磨着,手穿过趾。抬头,看到父亲闭了眼,脸上一道温煦的光。
这一刻真的很美好。
然而,他不知道这就是父亲留给他的最后一面。
那个夜晚,父亲悄然离世。心脏方面的问题,走得很快。等大家发现的时候,身体已经僵冷,只脸上有一个凝固的笑。慈和、婉转,大家都说他走得很快乐。
冯至鸣不知道父亲是不是真的快乐。
他真想知道他快不快乐。父亲要不快乐,他没法原谅自己。冰冻了十几年的亲情,一旦融化却也到了缘分的尽头。
在泪光中,他的思绪飘得很远。他想追出去的。但是天国和人世那条探亲的路还没有修好。
冬天真的到来了。这个冬天,在冯至鸣记忆中分外寒冷,也分外漫长。
37
要下雪了。
下午的时候,天空彤云密布,阴晦迷离。冯至鸣对着窗子静坐。时间久了,心上慢慢笼上点点寒意。想起曾经有一次,母亲让他猜一个谜,问:雪融化后是什么?他说废话,水呀。母亲笑,说:没有想象力,是春天。很诗意的回答吧。
他想春天。他的春天萌了萌芽,还没有盛放就猝然转入到下一风景。
天寒地冻,满目萧索。这场雪能带给他怎样的契机。
今天他没有工作的兴趣。坐了会,起身,出去。
在外面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