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蓝水记 作者:苏枢-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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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完第九罐百威的时候,他大声问我是不是可以让他睡在沙发上了。
劝一个人放弃什么,远不像劝一个人追求什么那么容易。我也放弃劝慰了,或者我开始没有开口劝过他。这个孩子,从小就爱抢我的玩具,玻璃跳棋珠子,抓特务,咬糖葫芦串,念交通大学,初恋十年再失恋。也许,他真是有点累了。
睡到第二天傍晚,他一个人默默去了机场。
就在这样的日子里,时光流过。
过去的人和事,终究只能留下记忆,而留下来的一切依然缓缓前行,然后又不断地结束与开始。离开一些人,再靠近一些人,我不知道渐渐成长的这一生要际遇过多少陌生的面孔。心里却生机勃勃地长满了野草,它们纠缠不清,但又都十分安详。
那些所有年少时经历的事情,就像躺在水洼里的蜜蜂,和我拿着水枪在楼下的墙上写下某人的名字,和阳台上的衣服,一起,被风吹干了。
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北非主战场阿拉曼的一个墓碑上写着这样的墓志铭:“对于世界,你不过是一名士兵;而对于我,你却是整个世界。”
也不知道,何时才能遇到那个对我来讲,是我整个世界的人。
但肯定没那么巧可以再遇到苏晨了。
26。梦,想,和咸鱼
梦,比落花更轻。
我在床上发呆了一阵,才又懒散地爬起来,拉开深色的窗帘,让下午的光线透到屋子里来……
我变得善于做梦起来,这不是说一下就有了崇高的理想与追求。弗洛伊德所解析的梦是指向一种愿望的达成,但不能说明愿望的本身能指向崇高。
一九八几年,我们上小学的时候是很有理想的,毛主席去世几年了,还有很多大字粉刷在破烂的墙壁上,是他教导我们“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说得也对,一边学习,一边长个子。那时候,我在学校的运动会上帮田小美四处收集她的偶像——小虎队的照片,并且在花哨的笔记本上抄歌词,顺便练练字。似乎我也曾经适应过潮流,还偷偷去理发店理了个苏有朋的发型,去学校的路上为这个发型沾沾自喜,希望初中部的某个女生能看上我,但始终都没有。
那时候我的作文一般会在结尾写上:“为在二○○○年实现四个现代化而努力学习!”并在尾巴上添个我从来没有感到过吃惊的“!”。
可是所有蓝图绘出来,都是一张站在天安门前羞涩微笑的照片,某个普通军人的儿子,有一年,兴高采烈地跟着他爸爸去天安门广场放风筝。长大了要不要开飞机,以及具不具备开飞机的体质,至少在现在看来,我除了年龄准时到达之外,什么理想都没有实现过。
而且连梦也丢了。
可是如果做人连梦想都没有,那跟咸鱼有什么区别?
能做做梦,不是坏事,我重新捡回来少年的梦,虽然没有什么思想性,但根据老人们的理论是先“日有所思”然后才“夜有所梦”。
一个想都没有想过的人,为什么会有梦呢?这又滑进弗洛伊德所谓的潜意识中去了。
我频繁地造梦,把自己莫名其妙弄成了一个流水作业的造梦工厂。
梦里,艾米丽仍然是一尾淡蓝色的小美人鱼,之后,我在自己的梦里突然变成了另外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而且是一个已经三十好几的教授,痴迷于古典文学和世界地理,戴着厚厚的近视眼镜,而且镜片上蒙着纷乱的手指印和灰尘,每天腋下夹着一幅古老的地图,抱一本十五英寸的IBM 笔记本那么大的书,书壳是用牛皮纸做的,装帧古旧,边角被磨出光亮,散发出上百年的灰尘的味道。
每天我都要抱着这堆纸片,穿过洒满阳光的校园,横穿过几栋教学楼,去上课。
一个早晨,我发现坐在路边的一个小男孩,他的眼睛发出奇异的光。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洒下来,在他的脸庞和衣裳上,在他的身边,碎成一地圆形的斑点。有些斑点还在他手臂上带着一种活力急冲冲地奔跑。这使得看起来他明明是坐在那里,却又让人以为他是在用力奔跑,还带动身体上斑斑点点的光芒。对于他而言那无疑是一种积极向上的光。我突然就没有开桑塔纳2000了,在梦里根本没有交待清楚我以前是不是开过桑塔纳2000。可以肯定的是,我每天看到的孩子们,我看到一群念高中的孩子们,他们东倒西歪地坐在教室里,坐在左边窗子下面还有个孩子在打瞌睡,不可思议的是他们居然在听我上课。他们的头发不是红的,就是黄的。可以肯定,我已经不在中国了。
醒来后,我很讨厌自己已经不是先前梦里的那只鱼而讨厌地变成了人,以至于不知道该怎么做人。
这样的梦断断续续,梦了二十多天,在我当班开车时就一个劲头琢磨这梦到底是什么意思。弗洛伊德说,梦境中我去到了未来,暂且叫做未来吧,梦里的世界破败荒唐,人们选择了逃离。
梦里的阳光和生活,是荒诞与热情的理想混合物,它在里面照耀着我的平淡无奇、我的庸俗和懒怠、厌倦的神情和阴暗的斗争着的内心世界。
尽管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会作一些斗争,但真正卷入斗争中,我发现自己仍旧毫无准备,在安卡的影子上,我被一个问题折磨着,只能日夜渴望去梦里探究个明白。
难道我已经爱上艾米丽了?真是笑话!这儿哪里还有爱情呢?太像笑话了!但如果没有爱上艾米丽,我为安卡和艾米丽难过什么呢?同性美好的爱情里需要我的悲悯吗?艾米丽和安卡比和我在一起快乐多了,是不是?我不能和一段从十五岁就开始的爱情长跑,是不是?我根本抢不到什么东西,是不是?
少年的爱情很单纯,有时候只剩下简单的探索与寻找。少年的爱情虽然脆弱但是很有韧性,少年的爱情虽然单薄但是很认真,少年的爱情虽然容易夭折,但是如果保留下来就会一直成为亲人。
少年的爱人……
爱情,如果不能因它变成亲人,其实上是一种多么值得怜悯的感情。
这世上,可怜的爱情。
若是安卡和我被摆在同一张桌子上说话,我根本发不出声音来。她也不知道她有一个对手,或者当她选择爱上一个女人时,全世界都成为她的对手。
显然,安卡在明处,我在暗处。
显然,安卡她无所畏惧。
显然,她早就思考过这个问题。
梦,比落花更轻。
我在床上发呆了一阵,才又懒散地爬起来,拉开深色的窗帘,让下午的光线透到屋子里来……
可是我为什么要做这样奇怪的梦呢?教一群欧洲的学生,是什么意思?
可能是《夺宝奇兵》被反复看到多达二十一次,走火入魔了。
27。剃须刀像爱情
身外的世界都变得模糊,音乐使我的每
一个毛孔都舒畅开来,心情愉悦的夜晚像
一场流水,像一场空旷而悠远的对白。
初夏来了之后,天气一直很炎热。
我在电话里对艾米丽说:“回来吧。”
艾米丽说:“我要准备论文。”
她因为上次为黑人事件生气后,一直不理我,已经持续两周了。我一向成人之美,就不再说话。
又隔了两日,收到她寄来的四封电邮。只有标题,没有内容。
这些标题分别是:
subject :我想你
subject :我很想你
subject :我很想你想我
subject :我很想你很想我
我回了两封,也只有标题。
subject :我的刮胡刀想你,但是它坏了
subject :我的手指很想你,但是它累了
艾米丽敲门的时候,我正在看从楼下租来的连续剧式的惊险片《24hours 》。
她靠着浴室的门,递给我一枚德国产的博朗剃须刀。我在学校的时候,看过关于这种刮胡刀的广告。湖蓝色,正是我的绝爱。
我不敢说,宝贝,艾米丽,你是我的绝爱。
她还带来一张M2M 的新专辑,并告诉我,她讨厌红楼梦,继续抱怨学校食堂的饭菜味道糟糕透了,而且路灯也坏了,但黄昏时学校外面有很多价格便宜的进口碟卖,如果很有耐心,可以蹲在北门外面的地摊上找到十块钱一张的EMI 原版CD。
这是真的。
我保证,有一次在她包里看到一张REM 乐团在九十年代初期的那些获得白金销量的CD专辑,录制着一九九八年的Up和二○○一年的Reveal,以及另外一些来自爱尔兰纯正的风笛录音,与来自一九六七年Brian Wilson超越过去的思考沉淀下来的声音。
不知道她怎么能找到这么多好玩的东西。
“我怎么会遇到你,艾米丽。”
她说:“Of all the gin joints in all the towns in all the world ,shewalks into mine。”
没想到,走了进来,就是来了。
那日,她说要带我去一个惊奇的地方。我自然地想到如果能去金银岛的话?那么!@#%^&*()……可惜她所指的美好的地方就是能看到日出的地方。车子向沙面驶去。
这时候离东方日头升起来的时候还早着呢。
江边的餐厅纷纷涂上浓烈的招牌颜色,显示出生猛海鲜的“生猛”之处。只是清早,所有店面都还在睡梦中。统统摆在外面的白色桌椅,无人照看。常常在傍晚时,江边上的奢华不比澜桂坊逊色。配着江边的夕阳,远处的白天鹅映在水里的倒影,也十分迷人。
她把脚放在后座的窗子边,横躺在软座上。车子从东晓路穿过海印大桥,拐进华西路,直行到文明路,来到荔湾广场,路过广州酒家的时候,我下车买了一盒老婆饼。
拐进沿江西路,黑暗中她打开车窗,江边的风吹乱了长发,她伸了伸手臂靠向后背的沙发垫。电台里播着轻快的风笛声,像夜晚的各种精灵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