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蓝水记 作者:苏枢-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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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切所见到的人与物体都在变形。一切空间与时间都被贿赂,被篡改。通过技巧娴熟的润色,它们变成我不能认识的精致,失却天然的粗糙,然后缩回手心,散乱成一条一条画满十字叉的掌纹。
我愈是想挥去,愈是深刻,冷却后也愈是坚硬。
如果这个地球是一个空心的足球,又没有直接关联,我的失去也即将成为一种重生,在跌落的那一瞬间即开始上升。好像一杯浓茶散发醇香,因热烈而绝望,因绝望而上升。
当那些天然的长久静止或流动的水域,无论淡水还是沼泽地,像红树林、湖泊、河口和池塘一样长年流在我的心口上。这些水就像是流在妈妈眼睛里的泪,这些水就像是体液,这些水就像是包裹胚胎的羊水,这些水就是空气、阳光、雨露和爱。
在常年覆盖着水的过度地带,在陆地与水体之间,我背负着二十多年的肉体,却如一个孤单无助的婴儿,爬行在雾气迷漫的清晨。
我要躺在湿地。
躺在湿润的水土中,就是我一次次迷恋子宫的目的。
这土地多像一个怀抱。
在低潮时不超过六米深的水域中,我赤身裸体地躺里面,多像一个哭累的婴儿在温暖的怀抱中,沉沉睡去……
15。当时,震耳欲聋
就在那个抽屉里。佐田雅治的声音好像是留给我听的。
第一次,便觉得有什么东西生长在我身体里面了,像血液一样。
So在酒吧的地下影厅里搞到一张DVD ,《失调257 》,好几个不认识的人和我挤在一张沙发上看着,并不时听到后面有人在骂粗口,有些做爱的人把床板弄得很响。艺术系学生认为电影故事里发生的一切还不及生活的一半,迷乱貌似合理,但实际上荒诞不经。
我不懂艺术是怎么回事,忧心地问So:你们乐队那个鼓手,那个叫云贝的孩子不会是半夜想杀人吧。
So:哈哈哈,云贝呀,他比谁都乖,每天给老婆买饼干呢。
So:他的神情很像是要去杀人吧,哈哈哈。
那我是被他的形象误导了。
云贝的头发染着不少于六种颜色,曾经有人去数过,大约是八种,或者更多,估计发型设计师刚和老婆吵过架,给这孩子的头发不小心就做成一个五颜六色的爆炸式。
他每一根头发都好像在准备战斗,摩拳擦掌,精力十足又充满愤怒。
有一次我在乐队的楼梯上听他打电话说:“老婆,今晚我可以出去杀人吗?”因此才总是担心他会半夜想不通,去杀掉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
So说:愤怒青年是假象,若是你看见过他在女人身边安静又乖巧的样子,就知道他是多么孩子气了。他想要的,不过是一个不会跟别人跑的女人而已,而且他还想要儿子。
和云贝单独接触,有过两次。
第一次是在他们的排练室,他说他想抽烟,我下楼去买了一包Hilton。回来之后就与他共享了共产主义的理想情节,政府从官本位(国人价值观)向商本位(欧美价值观)转移,可是我们什么都迷失了,从官本位的迷失到商本位的迷失。二度迷失在这种不解渴的文化里,我们快要腐烂了。
“不解渴的文化。”
“毫无疑问它本身是美好而纯洁的。”
再继续,就快到解体的苏联和“要嫁就嫁普京这样的人”了。我们彼此都尴尬地打住这个话题,转为谈论女人。
云贝的女人虽然比他大六岁。但云贝说生活因为有了她才发现原来世界不是全部都灰暗。穷,但是有点共产主义。有些简单的向往,并且铆足了劲在努力。
有时候,努力只不过是因为要有个努力的样子。
说着“努力”就变成努力的样子,那包Hilton一个小时不到就空了。他接着练习打鼓。
第二次看见云贝,连同他的女人。
在他们租来的一室一厅里,东墙上写了两排很丑的字,估计是小时候没有练过书法的孩子写的。字迹太潦草,不容易辨认——我没抛弃什么,也没得到什么,我忽然害怕人们眼中的互相捉摸,我很难再洒脱地表达出我的生活,是难挨的寂寞,是难解的困惑,我走进那茫茫人海,寻找着追求。
我看了很久,又想了很久,才问:“云贝,这是你写的?”
云贝:谁知道是哪个鸟儿写到这破墙上的,反正这歌词当初是崔健唱出来的。
云贝的女人抽着烟,插话道:他不过是个有思想有感情的人。
我:你是说谁?
云贝的女人:崔健呀,还能有谁?
我:好像没人再听到他的音乐了。
云贝:是,没有什么是永恒的吧,他的时代早过去了。
云贝:世贸加入了,申奥成功了,足球出线了,可是我呢?一个暖场五十块都赚不到。
我:……
云贝的女人:天哪,这么些年来你净是干些不来钱的事儿,你还不明白?崔健八六年在香港红吼《一无所有》的时候,你云贝还在穿开裆裤呢。
现在知道为什么女人表面上看起来都比较傻了,原来是她们心里雪一样的明亮。聪明的目的就是为了看起来很傻。
而云贝这孩子,显然不是那种懂得如何才能补贴家用的人。
云贝:八六年,我五岁,我五岁就知道天上飞的,除了飞机,就是鸟儿了。
云贝:事情就明摆着的,但我知道我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我知道我不是赚钱,可我真他妈的是要去赚钱的。干脆你来说我是去干吗的吧!
我:你怎么喜欢摇滚了?
云贝:开始听阿里斯、佐田雅治。一路听来,乡村、蓝调、雷格泰姆到JAZZ,又直到约翰? 列侬在纽约被枪杀了,我在电台里听到有人说,那是“金属摇滚历史上最黑暗的一天”。突然之间,我觉得自己也要死了。
说罢,他竟然舞着双手,边跳边唱起“精灵纳卡西,精灵纳卡西”。
云贝的女人:云贝!你忘记那天巷子口卖香烟的阿婆死在屋子了?!
云贝突然垂下手来,像中弹的士兵,全身僵硬。但是很快的,他又恢复到那铁打一样的神情上来。
“噢,谁都会死的。”他说着,又甩了一下头。似乎可以甩掉一些琐碎的无关紧要的事。
接着又转身向着我。“啊,她,对了,很好玩的 ……”
云贝要故意提起某个老太婆来,他说:“阿婆的眼睛很钝,又总是走神,不注意就以为她睡着了。要命的是,哈哈哈,要命的是她总看不清钱币的面额或是真假,有好些次,她都收到大面额的假币。
“但她仍要以此经营为生。
“有一次,我以为她睡着了,走到她面前大声叫她,她拍了一下我的衣角说,小贝儿,你叫那么大声干什么,我看着你呢。
“哈哈哈!”
这时候,云贝的女人已经满脸不屑,我非常认真地问云贝:佐田雅治?那该是三十五岁以上的人听过的吧?
云贝:是呀。在我家的抽屉里翻出来的老式卡带,可能是我妈妈的情人留下的,在我还不存在的时候,就在那个抽屉里了。但佐田雅治的声音好像就是留给我听的。第一次看到,便觉得有什么东西生长在我身体里面了,像血液一样。
我:嗯,那么,需要摇滚来拯救吗?
云贝:有种味道就像是死亡,但也像是重生。总之,它使人活下来。我活下来了!
说着他就伸出食指和中指,佯装成夹住了一根香烟,轻轻放到嘴边吸一口。接着就调皮地笑了。
我:那么,是不喜欢中国的民乐了。惟独没有中国民乐了。
云贝似乎无法再谈论这个话题,他说我不在乎那个。他的笑,展开来,仍是一张孩子单纯的脸,夹着些莫名的忧伤。让人看了心里生疼。
而云贝的女人,这时却向他投去厌恶的一眼。
“你不用问他了,他已经全盘西化了。”这话似乎是对我说的,“你看他放弃争取社会承认的努力,转而走向自我封闭的地下状态。我不认为他能拯球什么,他能拯救个屁!”
我说,最近听过仓木麻衣,只是随便听听。
他像猴子一样再次转身过来微笑,“哎,那个天蝎座女生。对了,辛迦南,你说,西化有什么不好吗?”
他迅速地面向着女人,带着一丝挑衅意味地说,“林海云,你是不是他妈的看不起艺术?!”
原来他不是要我回答他的问题,也许他根本不在乎西化不西化的问题。
“哈哈,艺术!我听过太多的公式和瞎扯了。去他妈的艺术。我只想过繁华的日子。”
我不明白这样两个人,观点明显相左,却又纠缠在一起。
So后来告诉我,原来这个叫林海云的女人,以前是中央美术学院的,学版画,后来爱上摄影。当她与云贝在北京一家酒吧认识时,她说到晚上大声放着齐柏林飞船乐团的乐曲。当时,震耳欲聋。
摇滚的圈子很小,全国很多二线城市的年轻人才听得到摇滚的声音,而且大家转来转去都是网友,朋友的朋友的朋友。在广州很小的很小的摇滚音乐圈子里,稍微一打听就知道,云贝是个只听国外音乐的孩子,一打听就会知道他从前是北京外语学院德语系的小混混。
So说云贝永远都没有融进德意志那股硬朗的风格,他是个地道的中国孩子。一见到成熟的女人,就当是妈。
德国人一丝不苟,难以交往又冷峻;中国人是中庸的,阴柔,不彻底。
云贝的妈在他未断奶时,就不辞而别了。
人们都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传说有很多种,可没有哪一种被证实过,也许证实真与假都没什么必要了。除了夕阳下三姑六婆偶尔可怜这孩子时提起她来,他那位风流的爸爸恐怕早已忘记这个儿子是谁生出来的了。
在爷爷奶奶家里长大的孩子,从小就开始瘦。这种身体似乎是一直就该瘦的身体。有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