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月酒馆情歌-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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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涂再涂,一改再改,一笔一笔地在画布上勾勒出我记忆里那张不曾磨灭的睑孔。专注的程度已经超越一个人可以承受的范围。
当朵夏担心我不吃饭又不肯开门的时候,我却很清楚我在做什么。
我在找寻救赎。
我必须把体内那股几欲要摧毁我的力量转栘到另外一个地方。而唯一安全的方式是画画。
我不知道我画了多久,画了几天后,穆特兰来敲我的门。“苏西,开门。”
朵夏跟着叫喊:“开门了,苏西,你两天没吃饭了,会饿死的。”
原来我已经画了两天了吗?
但是我一点也没有饥饿的感觉啊。决定不理会门外的动静。
很快地,我便又沉浸在画画的单纯喜悦和纯粹的痛苦中。
如果这个世上有什么力量可以同时摧毁我又使我获得力量,那么就是画了。
我想起很多看过我画的人批评我的画缺乏技巧,现在我懂为什么了。
因为我一向不是用技巧在作画。我是用我的灵魂在感受画。
当一个画画的人舍弃被冠以专有名词的技巧时,就等于放弃了让自己被普遍接受的可能。
用灵魂绘出来的画,必须以同等的灵魂去感受才能获得共鸣。
而我只能画我单薄的灵魂所愿意、所能够感受到的一切——多么微小的一切——因此注定了格局永远不够,不够勾上一幅好画的格局。
习画逾十年,怎么我这么晚才明白呢?
“苏西,我们要撞门进去喽。”朵夏高声喊道。
我已经无法听见任何声音,所以当门被撞开时,我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专注地一心三思要把眼前这幅画完成。
心里一个声音在说:得快一些,不能中断!如果停顿下来我就永远也画不完,就像两年前杰生那幅肖像迄今仍未完成一样。
无法完成的画会抽干我的灵魂。
有了前车之鉴,这幅画不能这样。
“够了,停下来休息吧。”他来到我身后。
我摇头,固执地不肯停下来。
当朵夏试着抽走我手中的画笔时,我喊出声:“不要,让我继续画。”
“你会撑不住。”
“我撑得住。”然后我便拒绝再说话。很快地,我又把身边两个人的存在抛到脑后。
我进入那个无我无他的世界。在光影与明暗之间,找到祥和。
终于,我添上最后一笔。
“完成了。”我满足地搁下笔,同时转过头去。找到熟悉的那张脸。“我欠你的那幅书。”
他已经在凝视着它。“一片森林。”
是的,一片洒满了月光的北地森林。
“这是你,还是我?”
这是我心中的穆特兰。
我合上酸涩的眼皮,整个人往后倒去。
“苏西!”朵夏惊喊。
“没关系,我接住她了,让她睡一会儿。”
我叹息一声,为曾经被抽干,如今又被寻回填满的灵魂无声地啜泣。
第10章
10悲欣交集……
画完我心中那片森林后,我整整昏睡两天。
又过了不久,酒馆装修好了,蓝月歇业后重新开张的第一晚,酒馆里涌进了大批散客,连平常久久才出现一次的面孔也在这一天出现。
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蓝月酒馆不专属于我们这几个人,而是为需要它的人开放的。这城市,太寂寞,有这么多需要安慰的人啊。
我看着杰克跟老客人闲聊,看着朵夏带着咪宝穿梭在人群中,看着一民与几名新面孔的女客人无伤大雅地调调情,看着维和小季站在角落环视着新的酒馆,与我一样在找寻旧的记忆。
而唯一有关旧记忆的一切,就只剩下墙角落那特意留下来的自鸣钟和大门外的蓝色弦月。
重新装潢过的酒馆一改过去的摆设风格,吧台变成开放式的空间,小舞台设在中央,新添购的桌椅成辐射状散置在各处。
地板上仍铺着磨石,四周墙壁则装潢得像一座古老的美术馆。
穆特兰把我的森林挂在墙上,每个人只消一抬头就能看见。画的周围则安置了好几个画框,里头仍然空无一物。把那幅森林嵌在墙壁上时,他看着我,很认真地说:“一幅画是一个故事,我们的,写在这里。”
“那么其它的画框呢?”
“等你想画的时候,把它们挂在上面。”
我们没有再讨论我是不是能继续画的事。
但是我看着杰克,看着小季,看着瑟琳娜,看着伤心酒馆的客人,心里很明白我会再拿起画笔。
我有那么多、那么多的故事想说。
伤心的故事,开怀的故事,悲欣交集的故事,如我走来的这一路人生。
九月份的时候,台风带回了穆特兰。
三个月后,他再度悄然离开。
我想这辈子,我与他之间,也就是如此了。
我知道我永远都忘不了他,也知道我也不能够知道他是否已经将我忘记。
那将变成一个谜。
当很多年以后,新的客人无意中留意到墙上那幅画,问起那个故事,他不会得到答案。
※※※
尔后几年,穆特兰又回来过几次。
他不像候鸟般定期来访,我们猜测不到他的行踪。
他一次回来是为了小季的事。小季已经从补校毕业,通过语言考试。
那一年冬天十分寒冷,小季舍不得离开,决定放弃出国的机会。酒馆为了这件事喧腾许久,最后都结论是希望她去。
“去吧,”杰克说:“去待个几年,不喜欢再回来就是,给自己一个机会。”
小季耸耸肩。“异国的月亮哪有家乡圆,不去了,反正放不放洋对我来说根本也没有差别。”
但从她拼死命苦读英文的努力来看,我们知道她只是在故作轻松。
她一直想到国外念建筑,否则也不会跟一大堆人争取留学的奖学金。
现在机会来敲门了,她却反而裹足不前。
我很能体会她这种心情,换作是我,恐怕我也会犹豫。
我才不过在这里待了三年就已经舍不得离开,更何况是年资比我久得多的小季。
这件事拖了一段时间,一直到穆特兰回来后才解决。
那一晚他一脸风尘仆仆,一进酒馆就直接把小季带出去。两个小时后,当他和小季再出现时,小季已经点头答应出国。
“我出去看看,不喜欢就立刻回来。”她泪涟涟地说。“你们不可以忘记我。”
而我们没有一个人知道当天晚上穆特兰究竟跟她说了些什么。
从小季确定要出国起,我就开始帮她画画。她不知道我在画她,直到她临出国前,我把完成的画带到酒馆。
这回我画了一幅货真价实的人物肖像。小季看着这幅画说:“我不知道我的眼神是这个样子。”幽幽淡淡中透着坚毅。
后来这幅画就挂在那幅森林的右手边。成为蓝月第二幅有故事的画。
这回穆特兰没有待很久,我们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他的改变,他便又再度离开,一样没有留下音讯。
春天的时候,小季走了。从此酒馆里少了一个年轻的身影,每个老客人都不约而同地问起了小季的事。不知不觉中,似乎每个人都感受到一股强烈的离别气氛在酝酿。
果然没多久,一天晚上,一对生面孔的老夫妇突兀地出现在酒馆。
向来爱玩爱笑的一民一看到老夫妇便僵直了身体。
那是一民的父母亲。
两老已经十分苍老,一民不肯和他们谈。情况僵持了好几个礼拜,终于一民爆发了压抑许久的情绪,闷着脸与老夫妇在酒馆里大吵一架。
杰克当机立断地关上酒馆的门,暂时停止营业。
那一吵,把许多陈年辛酸都翻了出来。最后依然没有和解,老夫妇离开了,后来也没有再到酒馆来。
一民则失去笑容,我们于是知道迟早有一天一民也得回去他不喜爱的那个世界,在逆流里寻找到一条自己的路,承担责任。
就像小飞侠一样,即使是不愿长大的彼得潘,最后仍然得面对成长。
我们等着一民成长后再度回到这里来,而那之前得先熬过一段离别与守候。
那个时候我也会帮他画一张画。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穆特兰决定重新装修酒馆的用意。但也许就是从那时候开始,重修酒馆这件事隐隐约约地透露出某种讯息。
是的,也许是因缘际会聚集在一起的我们,用各自带来的一段段伤心故事编织起蓝月酒馆这个共同的世界,但在共同的世界外,我们依然有着无法抹灭的私人过往。
那些我们穷极一生,依然无法逃避的过去。
总有一天仍然要回到那里。
而别离仅是开始。
我没有跟任何人讨论这件事,只是悄俏地在心底作着准备。
再接着穆特兰有整整一整年不见踪影,后来几次归来,都像是一场隔夜的梦。
与蓝色月亮结缘的第六个年头,我老了很多。而他最后一次回来,是两年前的事。
我知道他多多少少有跟杰克联络,但我一直鼓不起勇气探问他的消息。
杰生依然昏睡不醒,朵夏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年轻女于,身上背着一大串遗产,可惜除了我们以外,没有人知道。
瑟琳娜没一点显老的迹象,倒是杰克脑后的头发少了一些,而到现在我还是不知道维手上那只劳力士是从哪弄来的。伤心酒馆里一直都存在着许多不为人知的谜,有很多已经找不到答案。
我几乎已经想不起来关于我自己的前尘往事。
只捕捉住某种令人心痛的时刻。
尤其当我在乐团的歌手幽幽唱起蓝调,独自一人坐在椅子上,看着画中的雪色森林时。
通常这种时候,我会忘记过去,允许自己悄悄在心里思念填满我灵魂那个不是我丈夫的男人。
时间在我身上失去了意义。
※※※
今年第一场春雨后,燕子盘旋在城市天空,呢喃燕语飘荡在风中。
“从没看过这么多燕子。”每个发现看见的人都忍不住啧啧称奇。
经雨洗涤后,空气难得的透出清新,前一年冬天落了满地树叶的行道树抽出了新绿,仿佛为这新的季节带来新的希望。
我的发几度剪短,又留长,又剪短。长长短短的发是时间自我身上走过的痕迹。
手中握着一束自花市带回来的玛格丽特,这几年来,仰望天空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