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翼天使-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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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大人’吩咐的,我能不同意吗?”老过开玩笑。把“达人”喊成“大人”。
“要不,我先做一个,您看看行不行。”
“行。你报几个选题,回头我们看看怎么做。”
“选题我已经做好了。”
这下子轮到老过惊讶了。可能在此之前,我们两个都不过是打哈哈,敷衍一下。
这是我在凌晨六点到九点出门前做的事情。现在这份工作对我的意义已经非同一般了。我仔细研究了这本杂志一贯的风格,文字、标题、乃至排版和图片。我的选题策划基本上是照着杂志写的。我相信这几个选题肯定能通过。一共有四个选题。其中小姨和斯璇的,就占了三个。第四个,当然是凑数用的,非常简单,大路货色,垫底用的,也可以稍微分散一下注意力,毕竟还有别的更重要的画家。说是这么说,我的心里还是忐忑不安,也许他老人家最后就偏偏选中第四个呢?也许我乳臭未干、毫无经验可言,只配做第四个呢?当他拿着我的策划案看,我竟然在后悔,真不该加第四个以充数。
“这两个都不错啊!”他指中了第一个和第三个。
“那两个都给我吧。”
“先做一个。”
“好。那我就做第一个吧。排在第一个就是因为我兴趣较大。”我显得特别坦诚。
第一个选题是访二十五岁的油画家斯璇。圣经主题,以及现代症状。
“不不,先做第三个。徐晓桐是这次的主要人物。你定的视角也不错,听说和她是好朋友。还是先做徐晓桐吧。”
老过把我的策划案还给我。我不动声色。
《二十三岁》第四章7
小姨失踪了。
“徐晓桐不见了!”张达人对我嚷嚷说,“她家的电话没有人接,你知道她有没有别的去处或者别的联系方式?”
我摇头。“什么事儿这么着急?”
“约好了呀。今天下午应该有一个采访的。”
“晓桐要见的记者那么多吗?”
“不多。就是几家而已。但是既然约好了,她就不能不来。而且今天是电视台的文化节目,专门来的,你说这怎么弄呢。”
“我也在找她。等等吧。她不是没谱儿的人。”
“不是?很难说!她一直都是顾自己不顾别人的。”
“有点吧。但是她不是恶意的。”
“那我也知道。不过现在好了,人家都快到了,她连一个电话、一个影子都没有。”
我也无能为力。张达人的两条浓眉都快挤到一起去了。他是一个地道的北京人,一生气一着急说话就多了,一串一串的出来,我几乎都听不清楚。
“达人,要不我回去找找她?”
我一转身,把他留在画廊,自己打了一辆车,直接回筒子楼。
燥热不堪。我把车窗摇下来,让冷风吹吹自己。我敢打赌,现在小姨不在家。她不需要向我、或者任何人汇报自己的动向。这么多年,她一贯如此。她的自由自在,有时,就是对别人的干扰,对别人的漠视。
筒子楼的正午是一个内外隔绝的怪物。明亮得几乎晃眼的光芒丝毫不能进入那长长的走廊。在底楼,我和邮递员一进一出。
正是做午饭的时候。胡老师围着一条花里胡哨的围裙在干活。看见我,赶紧叫她的宝贝儿子从屋子里拿出一个包裹,说她给我们代领了。我谢谢她。看到包裹上捆着很复杂的胶带,封得严严实实。是阿贵寄来给小姨的。我第一次看到阿贵的大名,“吴鑫贵”。求财的名字。
包裹分量很轻。我敢肯定是茶叶。房间里混乱不堪。我找剪刀找了好一会儿。剪刀居然在电话机下面。而电话机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窗台上去了。于是我决定先收拾房间。仔细地叠好每一件衣服,收好每一张纸片,每一个工具。我不知道自己的心里,其实有一种寻找蛛丝马迹的隐秘动力。我扫地、在水泥地上泼水,水一会儿就干了。直到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打扫了,我才停止,觉得自己一夜未眠,亢奋得有点难以自持。
包裹终于打开了,一个密封袋里,深墨绿色的茶叶,一朵一朵的。密封袋一被拉开,那股清香,几乎是浓郁的。
一个人烧了水,给自己泡茶喝。一个多小时的工夫,换来的,不过是一个人孤独的喝茶。
在北京的我,是孤独的。和小姨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会被她的自由自在逼到一个孤独的角落。她其实不需要别人。我也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孤独,真正的意思,是得不到爱,而非一个人独处。独处怕什么呢?大学的大半时间,我都是在独处中找到丰富的。
下午有三四个电话都是找小姨的。我拔了电话线,也关了手机。上网挂着,让眼睛几乎疲倦得无法转动。
这天晚上,小姨还是没有回来。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被遗忘被抛弃的孩子、恋人、母亲、植物、宠物……那样沉默而坚持地,独自守着家。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是因为一只蚊子围绕着我的脸飞。一只在冬天燥热的房间里蠢蠢欲动的大个子蚊子。它飞行的声音真是恐怖,长长的腿脚在降落墙壁上的时候,投下细长的影子。我看着蚊子的时候,是第二天早上五点。灯和电脑都亮着。窗外刮着寒风,风声旋转着,像张着大口的魔鬼。
那天下了大雪。一直到早上九点我都没有再睡着。我决定去找斯璇。小杨给我的资料里包括一份联系表,各自的电话。小杨说,采访谁事先要告诉他一声。我当然没有告诉他。
十点的时候,我洗漱完毕。对着门背后的镜子,梳头、上了一层淡粉,压压晦暗的脸色,以及润唇膏。因为上火和干燥,嘴唇鲜红,其实很疼。我还对自己笑笑,想让这笑容自然起来。我还对自己说话,说,你好,我是××杂志社的记者,我叫栗云。声音干涩,像刚睡醒的样子。为此,我打开音箱,放了一首歌,我跟着它唱,强迫嗓子醒过来。
十一点的时候,我拨通了斯璇那栏的电话。宅电。铃声三下,有人来接。我听到那个声音,克制着自己,用比年龄更成熟的声音,我说:“你好,我是××杂志社的记者,我叫栗云。A画廊的小杨给了我您的联系方式。”
那个声音说:“小杨没有告诉我啊。”
我说:“也许他忘记了吧。”
那个声音说:“那……行啊,你想问些什么?”
“圣经主题和现代症状。”
“哦。”
“请问今天下午有时间吗?”
“下午……行啊。两点半吧。”
“好的。还有,请问你的地址。”
那个声音很疑惑地说:“我的地址?我们在画廊见不行吗?”
“希望多一点关于个人、个性的观察,也许,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来您这里看看。”
那个声音答应了。我们挂了电话。
我太清楚了,那个声音是在床上的,沉沉欲睡、或是恰好被惊醒。哑了的嗓子,说着缓慢的话语……
《二十三岁》第四章8
如果说,小姨徐晓桐是我生命中关于爱情、女人的指引,甚至一个榜样,那么Serein就是我的梦想,一个赌注。我们三个是各自为营的独立体,只有我,实质上依附于她和他,以此为动力建构我的生活。我想我一直生活在虚无里,别人的影子里。
晓桐有自己的生活,还有那由不得别人干扰的工作。她和我迟早是会分开的。本来,我们的共处一室仅仅就是过渡。我不该因为她的离去而感到孤独。因为我的生活,其实一直在等待中拖延,根本还没有开始。
直到这个电话挂上。我坐在飞着灰尘的阳光里,想着一个纸糊的梦,是被套上另一个幌子,还是索性被戳破的好?我和他擦肩而过。我和他在行同陌路。我却因他而来到这里。现在我要去采访他,我有足够的机会,让自己继续在明暗交接的地方观察着他,从而由自己来处理这个梦。
小姨两天的消失,刚好迫使我学会一个人解决问题。想到我们曾经距离遥远,我却能等到她的意见并加以“执行”,现在几乎可以形影不离,却反而只有衣食住行的联系。我苦笑着,摇摇头,别再等她了。她是自由的。
就是那天,我抛弃了我的隐形眼镜,就像某种仪式,跟着它,已经计划好了抛弃很多很多。
打车赶赴那个三环边上的高层时,路过好多个眼镜店。红色黑色的招牌很显眼。似乎就是从那天开始我的隐形眼镜开始让我疼痛的。冷风和阳光,灰尘和熬夜,一起作用,我甚至无法睁开眼睛。我对司机说,往辅路走,我要进去买点东西。
挑了一个店。挑了一副棕黄色的太阳眼镜。我穿着墨绿色的衣服,背一个墨绿色的双肩包。靴子是棕色的。从店里出来的时候,一切景物都带上一种“往事”的痕迹。
他的楼在一条河的旁边。河水里,太阳的影子是黄色的。我瞪着眼睛,看着太阳和河消失,一栋高楼底下,冷风猎猎。
我付钱的时候,惊讶地发现,钱包里只剩下了十块钱。这让我心里没底。似乎在这些年里,从来没有身上只有十块钱的时候。不是说我一直很有钱,只是十块钱会让我觉得没有安全感,害怕发生突发事件。即使在BlueRiver和LoveInNight,我都会至少留两张100元在身边,放在牛仔裤的小口袋里,似乎紧紧贴着自己的身体,拿出来的钱,常常都是带着体温,乃至被汗津津的身体捂得又湿又软的。
电梯非常破旧。缓慢的下行。底楼围拢了一群老人。老人们穿着厚重的棉袄,脸上的皱纹是深刻、浓重的,似乎他们的前半生并不是在城市里。这真的是一个我不熟悉的城市。我产生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他们在看着我,怪异地看着我。
就在窄小而压抑的电梯里,我和这些老人紧紧地靠在一起。上到19层。我一个人走出隆隆之响的电梯。首先迎接我的是一排白菜。楼道里的墙壁上写满了乱七八糟的话,地板上的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