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心似铁-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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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蛮低头俯视,讶然于地面上的花草全拦腰折断,鞭痕的狠劲,极有可能像“割”草一样,毁去她的手臂,再轻取她的双足。
“后悔啦?”他得意地一笑,脸上仍是那抹讨人厌的狂傲。
“咱们条件交换如何?我帮你找出那名刺客,你就放我回‘立雪园’。”很公平的交易,他没理由不答应才对。
“请作贼来捉贼?”他反问:“如果找不到呢?”只要能把她留在“都银台”,他就有筹码可以协迫北条秀次听命行事。
至于刺客……他才不认为她有那份能耐。
“找不到我就无条件留在‘都银台’每天做菜给你吃。”先施展拖延术保住小命,再伺机逃之夭夭,小蛮心中拚命地打着如意算盘。
流川骏野冷然浅笑,她那丁点心思,岂瞒得了他?
“成交。”他爽快应允。“吃饱了吗?”
“还没。哈啾!哈啾!”湿淋淋的衣裳,熬不住冷风吹拂,连续几个喷嚏突然发觉头痛欲裂。“算了,我吃不下了,回去好吗?”
他点点头,抱她坐向马背。
回程路上,也许是风寒的缘故,小蛮不停颤抖着荏弱冰冷的身子,尚未回到“都银台”已昏厥在流川骏野怀里。
他大方地把胸膛借给她,却也小气地不肯给予任何关切。
在他森幽的面庞找不到丝毫情感,除了冷漠,特别是对女人。
幼年悲痛的教训让他根深蒂固地将女人视为祸水,非万不得已绝不轻易沾惹。
※※※※※
“立雪园”,一幢室町时代辽阔雅致的大宅邸,门口以棒木做横匾,“笑尘齐”三字龙飞凤舞的草书,正是出自女主人朱雩妮之手。
四野奇花斑斓,缤纷锦簇,天井下,紫藤恣意攀爬向墙垣极处;水池里,是娇媚的荷花和鲜艳的锦鲤。
另一旁,木架凉亭内,一老一少喁喁浅淡,银髯老者的声音越来越大,俊美的少年则眉头深锁。
“蠢蛋!我说的话你听不懂吗?大丈夫何患无妻?有了霸业强权,要多少美女就有多少,从现在开始我不准你再提搭救小蛮的事,最好连她的人都不要再想。”北条秀次口沫横飞地指着他儿子北条治宇咆哮。
“但,她毕竟是我最心爱的女子。”北条治宇痛苦地扭曲着那原本俊朗清秀的脸孔,两手交握扭缠得青筋暴露。
“放屁!狗屎!你若还是个男人就不要给我摆出那副没出息的样子。”他隐忍了二十年,图的便是有朝一日取得织田信玄的宝座而代之,岂容宇治因儿女情长胡乱破坏掉。
“父亲!”北条宇治和小蛮青梅竹马一直长大,他因长她四岁,自幼即对她呵护怜疼有加。
虽然小蛮一直表现得懵懵懂懂,但“立雪园”上下,谁都明了他深爱着小蛮。
“住口!靖来了。”他低声提醒,虎视眈眈地眼睛堆满笑纹,望向由月洞内转出的高大男子。
织田靖一身金黄罩衫,阳刚霸气的神情和他父亲如出一辙。
北条秀次不敢相信,自己刀口舔血了数十载,竟然还会对这名乳臭未干的小子心存警戒。
“北条叔!”织田靖热情寒暄:“宇治你也在,怎么?派到‘都银台’的探子有消息传回?可有提到姊姊预备几时回‘立雪园?我去接她。”
“没有。”北条秀次悄悄抓住宇治的手,制止他露出马脚。抢白道:“小蛮得手后就先行离开了,三方原的驻兵曾在菩萨村发现她的行踪,据说是要绕道滨松,玩个把月再回来。你看,这是武田将军的信。”
“噢?”靖接过信封并不急着打开览阅,只轻轻捏在手中。“既然她平安无事的就放心了,宇治,我想到黑犀岭找猎,你去不去?”
“我──”
“他今儿个没空,天龙川的叛军还等着他去番讯呢。”
北条秀次完全不给宇治说话的机会,甚至连和靖单独处一下下也不行。
“是吗?”靖若有所思地瞟向宇治。“那就不勉强了。”
待靖偌大的身影隐入花叶之中,宇治立刻甩掉他父亲的手,悻然踅回寝室。
※※※※※
一盏盏红色纱灯,于冷风中摇曳生姿。
“红榭艺院”最里间的雅室内,来了一名娇贵的客人──流川骏野。
和一年多前相同,他来的目的只为了红牌优伶泷川雾云。这儿是许多人的避风港,可以买醉、可以听曲、也可以寻欢,一个不需设防的所在。
流川骏野端着温热的清酒,细细浅酌。他向来如此,无悲、无喜、不言、不笑,将自己隔绝于尘嚣之外,却又无奈地深陷其中。
透过隐现的帘幕能够清楚欣赏到泷川雾云极尽浪骚的歌舞。
因为他,她今晚特别用心,使出浑身解数只为博君青眯。而他,却仿佛视若无睹,今夜他总是心不在焉,一个闪神,思绪便偷偷流窜,多半时候烦缠他的,竟是织田蛮的病情。
她死活关他什么事?
一个叫他大叔的白痴小刺客,既不风流亦不妩媚,不──她连美丽的边边都沾不上。一个不美丽诱人的女子,凭什么害他心怀牵挂?
用力把她赶出去!他的心只配美人入侵,而眼前的泷川雾云就是个活脱脱,如假包换的大美人,柔媚、妖娆又多金的她,才够格让他暂时忘却烦忧。
这是女人的天赋,也是女人仅存的一点可资利的价值。
舞毕,响起热烈的掌声。她是众多男人争宠的目标,从没哪个家伙抗拒得了她,然,对于那些俗不可耐的男人,她只是给予职业性的慰藉,尽本分地取乐他们,直到遇见了流川骏野。
是他的绝然、孤傲和漠视一切的性情吸引了她,他愈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她就愈燃起征服他的火苗。阔别一年多,她非但不曾忘怀他刚冷卓拔的英姿,甚且思念日增,几近食不知味的地步。
他是个差劲透的爱人,五百多个日子未曾稍来只字片语。她恨极,却也爱得更痴。
泷川雾云明白流川骏野只是利用她暂时麻痹自己,他不会为她驻足停留,也许这辈子,没有一个女人可以掳获他的心。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他视女人如蛇蝎,只愿轻尝浅酌,从不眷恋?不管她怎么明察暗访,甚至对宫崎彦那些愚忠派的手下威迫利诱,仍是无法知晓。
“流川大人,几时回来的?”她猫似的蜷缩到他身上,嗅闻那久违了却犹令她心旌悸动的体味。
他由着她,没有嫌弃也不表示欢迎,轻松消受美人恩。
泷川雾云钻进臂弯,滑向背脊,环腰搂住他,将粉腻的脸颊枕在他肩上,娇嗔地:
“这么久不见,想我吗?”两手不规矩地带着挑逗,探进罩衫中,摩挲他坚硬的肌肉。
想?她还没那份量。一个转瞬,脑海又浮现该死的人影──小蛮。
她还没死吧?听甲州大夫的口,她受了极重的风寒,严重伤及肺部,恐有性命之忧。
他必须为她的生死负责?不然为什么他会感到良心不安?错!是她咎由自取,谁教她不肯坦白招供,她是该受到惩罚。
如果她就此一命呜呼,也没什么好抱怨,至少他给了她十三年的寿命,算来她还是得感激他呢。
流川骏野扳过泷川雾云的脸,藉她抹去小蛮的影子。她的确风情万种,最重要的,她懂得取悦男人。
妈妈桑捻熄所有纱灯,只留下一盏给他们。
子夜了,席上的客人全走光,只剩下他,他会留在这儿过夜吧?泷川雾云手腕高超,放眼松城数百名艺妓,也只有她才做到。
妈妈桑打点完毕,遗走所有僮仆,会心地合上大门。
就在最后一刻,她惊见流川骏野拨开珠帘,冷然步出花厅,他的随从亦起身追随其后。
他撇下妖艳的泷川雾云走了?人家可是回绝了所有的宾客,他的专心伺候他一个,而他……
泷川雾云切齿含泪,从来只有别人疼宠逢仰她,她何曾受过这种冷落?自从她认识这个“似铁悍郎”,已不知捱过多少屈辱。她一迳委屈求全,只希望冀讨他欢心,怎知他一点也不领情。
她迸出狠戾的眼光,目视流川骏野一行人走出大门。哼!奋力一掌击向桌面──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她失去的,迟早有一天会全数要回来。
※※※※※
织田靖明里是到黑犀岭打猎,实则趁众人安营露宿之际夜探“都银台”。
他若是连北条秀次那种漏洞百出的谎言都信,那他就是超级大笨蛋。
普天之下,骗得了他,而且还经常把他骗得团团转的,就只有他姊姊小蛮。
他们姊弟情深逾恒,她要到滨松玩个把月,竟会不告诉他一声?反常!
织田靖给踩扁都不信,其中必然另有文章。北条秀次不告诉他,他只好亲自一探究竟。
嘿!这“都银台”比起“立雪园”可毫不逊色,回廊、抚院、水榭、楼台……多得像个迷宫,每一处均是金碧辉煌,富贵逼人。
织田靖心想,若逐间寻找,纵使找到天亮也未必能发现小蛮,必须先捉个人来问。
不远处有间寝房灯光通明,侍女们进进出出颇为忙碌,过去看看。
“拿走!统统拿走!”
是个男人怒斥声。这个人铁定是个大角色,随便吼两句,惊得仆婢们纷纷退避。
织田靖轻轻搬开屋顶上的瓦片,朝内窥探。
是松蒲信岐。
他坐在流川健和的灵堂内做什么?边喝酒还边骂人,有意思。
“什么东西?!”他气呼呼地在棺木旁蹁方步,似乎在跟什么人呕气。“主公尸骨未寒,他就流连花街歌楼,是何居心你们看不出来吗?他根本没把主公放在眼里,他的目的只为夺取‘都银台’,哪有心思去捉刺客。不行,我绝不让他如愿,必要时,就算拼死一搏,也在所不惜。”用力把一只青花瓷砸得稀巴烂以示决心。
“松蒲大人请息怒。”垂手躬立一旁的青衣男子忙向前劝阻:“小不忍则乱大谋,这时候‘都银台’军心惶惶,正是大人收服人心的大好时机。流川骏野喜欢买醉寻欢便由他去,他越荒唐无度,越会惹得人心反背,届时流川吉都不把‘都银台’的大权交付你,恐怕也由不得他。”
说得也是,这么简直的道理他怎么没想到。
松蒲信岐嘉赏地瞟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