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海传奇-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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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阳光照射的几棵小树下喷著水。格得独自在那儿等候。他虽然静静站著,心却狂跳不止,因为他好像感觉四周有灵气和力量在运行,他也明白这地方不仅仅是石材所造,也是由比石材更为坚固的魔法营造而成。他就站在这“智者之家”最深邃的空间里,而这里竟开阔通天。突然之间,他注意到有个穿白衣的男人,正透过流淌的喷泉看著他。
两人四目相遇时,有只小鸟在枝头高呜。那一瞬间,小鸟的啁啾、流泉的话语、云朵的形状、摆动树叶的风势,格得全都明了。他自己,彷佛也是阳光倾吐的一个字。
而後,那一瞬间消逝,他和天地万物都回复原状或者说,几乎回复原状。他上前跪在大法师跟前,把欧吉安的亲笔信函递上。
柔克学院的护持倪摩尔大法师是位老翁,据说他是世上最年迈的人。他开口亲切地向格得表示欢迎,话音振颤如鸟鸣。他的头发、发须、长袍都是白的,看上去彷佛所有的黑暗与重荷,都因岁月缓慢流逝而滤净,使这位法师宛如漂流百年的浮上,仅馀白色与耗损。
“我的眼睛不行了,没办法看你师傅写的信。”他语声道:“孩子,你念给我听罢。”
信是用赫语符文写的,格得努力辨认後,大声朗读。内容很简要:“倪摩尔阁下!若形势无欺,今日我送来的这位,他日将成为弓忒岛绝顶卓越的巫师。”信未署名不是欧吉安的真名,而是欧吉安的符文:“缄口”。其实,格得至今还未知晓他师傅的具名。
“既然是曾控制地震的那人把你送来,我们加倍欢迎。欧吉安年少时从弓忒岛来这儿学习,和我很亲近。好了,孩子,先说说你的航行经过和遇到的特别的事吧。”
“大师,旅程很平顺,只是昨天有一场暴风雨。”
“是哪艘船把你载来的?”
“黑影号,是安卓岛的贸易船。”
“是谁的意思要你来的?”
“是我自己的意思。”
大法师先注视格得,然後望向别处,开始讲些格得听不懂的话,像一位龙锺老人,心思在过往岁月及各岛屿间流转时的喃喃自语。可是,在这段喃喃自语之间,却穿插稍早小鸟啁啾及喷泉流淌的话语。大法师不是在施咒,但声音里却有股力量触动了格得的心绪,使他感到惶惶然,顷刻间,他似乎看见自己在一处古怪的荒地上,单独站在许多黑影间。但他自始至今都一天站在阳光遍洒的内庭,聆听喷泉荡落。
一只瓯司可岛的大型黑色渡鸦,在庭内石地和草地上漫步。它走到大法师的白袍子边停伫,全身漆黑,以匕首似的喙及卵石似的眼,一旁瞪视格得。它在倪摩尔大法师依靠的白木杖上啄了三下,这位老巫师便不再念念有辞,微笑了起来。
“孩子,你玩玩去吧。”大法师然於开口了,像对小孩说话一样。
格得再次向大法师单膝下跪。起身时,大法师不见了,只有那只黑鸟站著注视他,伸著嘴,像要啄那枝叶已消失的木杖。
小鸟说话了,格得猜那是瓯司可岛的话。“铁若能,悠丝巴!‘它伊伊呀呀叫著:“铁若能,悠线巴,欧瑞可!”然後便与来时一样,很神气地走了。
格得转身离开内庭,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拱廊下,迎面走来一个魁梧的青年,他礼貌地鞠躬,向格得打招呼:“我叫贾似珀。黑弗诺岛上优哥领主恩维之子。今天由我为您效劳,负责带您参观这座宏轩馆,并尽量回答您的疑问。我该如何称呼您,先生?”
格得这个山村少年,毕生从未和富商巨贾或达官贵人的公子爷相处,他一听眼前这家伙满嘴“效劳”、“先生”,还鞠躬作揖,只觉得是在嘲弄他,便简单不客气地回答:“别人叫我雀鹰。”
对方静候片刻,似乎在等一个较像样的回礼。他等不到下文,便挺直腰杆,稍微转个方向,开始带路。贾似珀比格得年长两三岁,身材很高,举首投足流露出僵硬的优雅,如舞者般装模作样(格得心想)。贾似珀身穿灰斗篷,帽兜甩在後头。
第一站,他带格得去衣帽间。既然进了学院当学徒,格得可以在衣帽间里找件适合自己的斗蓬及其他可能需用的衣物。格得穿上选好的斗篷,贾似珀便说:“现在,你是我们的一员了。”
贾似珀说话时,总是隐约带笑,使格得硬是在他的客气话里寻找取笑的成分,因而他不高兴地回答:“难道法师是靠服装打扮就算数了吗?”
“倒不是。”年长的男孩说:“但是我曾听说,观其礼,知其人。接下来,我们去哪儿好?”
“随你的便,反正我对宏轩馆不熟。”
贾似的带领格得顺著宏轩馆的走廊参观,给他看几处宽阔的院子和有屋顶的大厅。“藏书室”是收藏民俗书和秘语卷册的地方,宽广的“家炉厅”则是节庆时全校师生聚首欢度之处。
楼上众塔房是师生就寝的小房间。格得睡在南塔,他的房间有扇窗子,可以俯瞰绥尔镇家家户户陡斜的屋顶及远处的大海。房间里与其他寝室一样,除了角落里摆了一张草床外,别无家具。贾似珀说:“我们这里生活非常简朴,但我想你应该不会介意才对。”
“我习惯了。”格得说毕,想表示自己不输给眼前这个客气但瞧不起人的小子,便接著说:“我猜你刚来时一定不习惯吧?”
贾似珀注视著格得,表情不言自明:“我是黑弗诺岛优哥领主的子嗣,你怎么可能晓得我习惯什麽,不习惯什麽?”但他说出口的却只是:“这边走。”
两人还在楼上时,已闻锣声响起,于是他们就下楼到膳房的长桌边午餐。同时用膳的,约有百馀个男孩和青年。隔著炊房和膳房间的递菜口,每个人一边与厨子开玩笑,一边自行从冒著热气的大碗里,把食物舀到个人盘中,再走到长桌边找个喜欢的位置坐下。
贾似珀告诉格得:“听说不管多少人来这张桌子就座,总会有位子。”看起来位子确实足够。桌边有一群群闹烘烘、吃饭讲话都大气的男孩;还有些年纪较长,他们的灰斗篷领口都有银扣环。那些大孩子比较安静,或独自一人,或两两成双,每人脸上都带著严肃沈思的表情,好像有很多事要思考。贾似珀带格得去和一个名叫费蕖的大个儿少年同坐,费蕖很少讲话,只顾专心吃东西。他说话有东陲人的口音,肤色很深,不像格得和贾似珀及多数群岛区的人是红褐色皮肤,而是黑褐色皮肤。费蕖为人率直,举止毫不虚矫。他吃完后先抱怨食物,然後转头对格得说:“至少这里食物还不至於像学院里很多事物一样是幻象,足够撑托肋骨。”格得听不懂他的意思,但直觉喜欢这少年,而且很高兴他愿意在餐後待在他们身边。
三人一同进镇,让格得熟悉环境。绥尔镇的街道没几条,都很短,却在屋顶挑高的房子间弯来绕去,教人摸不清而容易迷路。这个小镇古怪,镇民也古怪,虽然与别镇居民一样,不外渔夫、工人、技匠等,但他们都太习惯这个智者之岛所施展的魔法了,所以好像自己也是半个术土。格得早已发现,这里的人讲话如打谜。要是看见小男孩变成鱼,或是房子飞到半空中,也没有人会眨一下眼睛,因为他们晓得那是学童恶作剧。而且就算看到,也没人会担心,修鞋的照旧修鞋,切羊肉的继续切羊肉。
爬坡走过学院後门外,绕越宏轩馆的几个花园之後,这三个男孩走过一座横跨缥尔河清流的木桥,行经树林和草地,继续朝北。小路蜿蜒向上,引领他们穿越几座橡树林。由於太阳明艳,橡树林荫特别浓密。左边不太远的一座树林,格得一直没办法看清楚,虽然好像总是在不远处,却不见小路通往那里。他甚至无法辨识那林子长的是什麽树。费蕖瞥见格得在凝望那片树林,便轻声说:“那是‘心成林’,我们现在还不能进去,可是……”
阳光晒热的草地上,黄花遍开。“这是星草花。”贾似珀说:“以前,厄瑞亚拜奋勇抵御火爷入侵内环诸岛时,伊里安岛遭大火焚烧,灰烬随风飞扬,所到之处,就长出了星草花。”贾似珀对著一枝凋萎的花吹气,松浮的种子随风上扬,在阳光下有如火星点点。
小径带领他们上坡,环绕一个大绿丘的山麓。这绿丘浑圆而无树。格得搭船来,进入被施咒的柔克岛海域时,曾由船上遥见这绿丘。贾似珀在山脚止步。“在黑弗诺家乡,我常听人赞叹不已地举述弓忒岛的巫术,所以早就想见识了。如今我们有了来自弓忒的师弟,而此刻我们又碰巧站在柔克圆丘的山麓。由於圆丘根抵深入地心,所以无论在这里施展什么法术,效力都特别强大。雀鹰,你为我们施个法术吧,展现一下你的风格。”
格得张惶失措,呆住了,什么也没说。
“贾似珀,慢慢来,让他自在些时候吧。”费蕖以其坦率作风直言。
“他要不是有法术,就是有力量,不然守门人不会让他进来。既然如此,他现在表演和以後表演不都一样?对不对,雀鹰?”
“我不会法术,也没有力量,”格得说:“你们把你们刚刚说的表演给我看看。”
“当然是幻术罗,就是形似的那些把戏花招,像这样!”
贾似珀口念怪字,手指山麓绿草。只见他所指之处,淌下一道涓涓细流,而且慢慢扩大成泉水,流下山丘。格得伸手去模那道流泉,感觉湿湿的,喝起来凉凉的,尽管这样,却不解渴,因为那是虚幻的山泉。贾似珀念了别的字之後,泉水立即消失,青草依旧在阳光中摇曳。“费蕖,换你了。”贾似珀脸上露出惯有的阴冷微笑。
费蕖搔搔头,很伤脑筋的样子,但他远是抓起一把泥土,开始对那把泥土唱念,并用深褐色的手指捏压揉挤,突然间,那把泥土变成一只像熊蜂或毛苍蝇的小昆虫,嗡嗡嗡飞越柔克圆丘,不见了。
格得站著看傻了,很心虚。除了少数几项村野巫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