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相思之天下定-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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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线怎么会断呢?”江鶦拈起断处细看,然而不得其解,也(奇*书*网。整*理*提*供)许一切只能用宿命去解释。
江琮拿着纸鸢,忽然看见双翼上写着一首词,黑白分明,似曾相识的位置和字迹把记忆唤醒,“这是十岁那年你做给我的?”
江琮忽然想嘲笑自己的愚傻。抬眼朝江鶦望去,却惊讶地看到她的面目模糊了起来,意识飞快涣散,急奔之后的疲倦席卷而来,江琮闭上眼,轻轻往后倒去,唇角有一抹残留的笑意。
江琮醒来时发现自己已被安置在禅房中的卧榻上,纸鸢静静伏在枕边,他浅笑着伸出手去把它拿过来,那两条红色飘带断了一条,他用手指轻轻抚着断处,仿佛那是一个碰触不得的伤口,外面忽然一阵不高不低的嘈杂,接着便让一个漠然中略带威严的嗓音全都压了下去:“世子人都没醒,有什么好吵,所有人先到偏殿去候着,叫你们了再来。”
江琮微微一笑,江鶦说完便不再搭理那些使者,兀自推门进来,见他不但醒了,还笑得浑然不知状况,脸色缓了一缓。
“那些是父王派来的人?”江琮看她走近,撑着坐起来,“是出了什么事吗?”
“天破了也轮不到你这个病人来管。”江鶦拿一个玉瓶,倒出两粒药丸,一手托着,一手再去倒水。照料江琮好像是骨子里驾轻就熟的事,隔了这么些年居然也没有生疏迹象,“个个能吃能睡,舌灿莲花,他们不出力谁出。”
江琮忽然想起熙瑞被俘,面色一黯。想来父亲绝不希望他将此事告知江鶦,可他不愿再欺骗或是隐瞒江鶦,而且,主意已定。
“已经天黑了,你今天不是要回宫?”江琮被江鶦塞下药丹,一嘴的苦味,突然想到这件事。
江鶦一笑,“我看宫里现在消停不了,回去也是烦恼。再说我走了谁来照顾你。”
江琮喉头正腥苦得难受,谁想到翻涌血气被这句话缓住,竟有一丝淡淡的甜意萦绕,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不知道该想什么,索性闭眼把脸埋在江鶦胸前,江鶦只当是撒娇,习以为常,淡淡一笑拉高被子盖在他肩头。
就这样休养了几日,江琮终于在床上躺不住,江鶦早料到他必定心心念念惦记着咫尺之外那片即将凋谢的芳华,一边说他一边让人拿来披风。
可是这次江琮的心思却不在花上。到了山中,自顾自寻个高地上的亭子坐下,一双眼定定望着亭顶外面的天际,任野风吹得披篷猎猎作响。
第80节:山无数乱红如雨,不记来时路(6)
江鶦陪着他,什么也不说,她的心里隐约能够明白,这次江琮不会听她的。
“前方将士拼死御敌突围,我们却在这里赏花怡情,我们会被世人痛恨吧。”江琮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去,即使靠得很近的江鶦也仅听到了只字片语,“可我还是庆幸。每一年花开,陪着我的依然是你,许多年了,这一点不曾变过。”
姗姗来迟的晚春,海棠开得一如往年娇俏,不理边境的战火,江鶦没有发现自己的心正在这样的春光里慢慢沉静,并且开始享受起这短暂的宁谧。一种无法遏制的温柔弥漫开来,充斥着心腔,让她忘记了熙瑞,忘记了离乱,满眼所见,满心所想,只有天地和呼啸的山风。
转头望去,江琮已然睡着了。斜斜倚着柱子,一脸的安详。江鶦安静看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不知什么时候起,他们开始同样孤独,却同样习惯了在疲倦时推开别人,只拥着自己。
千里之外,锦军把熙瑞禁于峡谷内一处秘道中,每日派人送来三餐,清脆的铃声落下,士兵便打开铁门,放送饭的人进来。熙瑞等了又等,那个青衣人却没有再出现。
日复一日,终于有天他忍无可忍,当着送饭人和看押士兵的面,把饭菜悉数扫落在地,在场三人愣了愣,送饭的人一言不发扭身走了,两个士兵蹲下收拾,熙瑞忽然有些心虚,他看到他们眼里闪过毫不掩饰的愤怒的光,也想起在军营中,疲倦和饥饿比明眼可见的敌人更易夺去他们年轻的生命。
不多会儿那送饭人又照原样端来一份饭菜,熙瑞没有再动,只是在他放下时轻叹一声:“你们还是趁热吃了吧,给我也是糟蹋。”说着别开眼去。送饭人不解地看他几眼,转身走了。
次日再来,所带的膳食丰盛许多,还有一盅美酒。熙瑞苦笑,虽然饥肠辘辘,却始终不肯动箸,一连几天都是如此。
肩上的伤在虚弱中持续溃烂下去,他已记不清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只能靠在冰冷的石墙上,所有力气都集中在眼里,只为看石缝间的那一线青天。晨昏昼夜无休止地更替,晴天时有光从那里漏下,雨天时,那狭缝就像睁了一半的眼睛,不断流着泪水,润湿了他身下的大地。
他在半醒半梦的昏迷中听到有人低语,那声音让他振奋。熙瑞努力睁开眼睛,模糊的视界里有人站在床畔,面目不清,但那不要紧,熙瑞知道,是他。他想坐起来,那人却按住了他。
“我想不出你有理由要死,为什么不肯好好活着?”
熙瑞缓缓摇一摇头,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还有足够的力气说完要说的话,“你们为什么不杀了我?”那人没有回答,熙瑞淡笑,“现在你们还需以我为人质,让圣国人投鼠忌器,如果他日圣国战败,你们会如何处置我?”
“你可以用你本来的名字活下去,就像我一样。”
“你取代我君临天下,我没有怨言,可我的妻儿怎么办?”
那人静默良久,终于说:“他们仍是你的妻儿,这点永不会变。”
熙瑞又是一笑,笑容里闪过许多人的影子,“你说得对,鶦儿嫁给我,从不因为我是太子,江熙瑞一生都是为别人而活,只有鶦儿不以为然,那些日子像梦境一样,唯独她是真的。她若知道我找回了自己真正的身世,一定会为我高兴。”
那人不发一语,静静聆听。
“可朕现在仍是一国之君,无法看子民因朕受制于人。我若做贪生怕死的逃兵,将来我的孩子也必定会遭万人耻笑。”熙瑞嗤笑一声,冷得颤抖起来,那感觉就像一支箭矢,一旦被射中,便会被永恒的寒意包围。
青衣人弯下腰来,神色骤变,“去找军医,快!”
两名士兵忙不迭跑出去,铁门开启的声音传入耳中,刺眼的阳光随之倏然洒落,铺开一片绚烂。熙瑞睁大了眼,忽然无比欣慰,这一刻起两国恩怨再与他无关,胜负输赢也终究只是青史中的寥寥数笔,过眼云烟。
“我回来了。”熙瑞轻轻开口,朝近在咫尺的光明伸出手去。
那些光芒飞散开来包住了他,把他托起,带离这间暗无天日的囚房,周围一切都黯淡下去,整个世界哑然无声,一片苍茫,天际尽头有一个小点渐渐明亮起来,他知道,那是长干,他梦了千百回的地方。如今他终于可以回去,越过群山长河,在那片繁华的上空停留,碎成乱红洒落。
第81节:泪里清歌,水流割断春风目(1)
第五章泪里清歌,水流割断春风目翌日,锦国使者送还了圣皇的棺柩,半月后棺柩抵达京城。天气已经非常温暖,惠风和畅,长干到处飞着白絮。
战火没有因此而蔓延,却也没有消散,双方仍在对峙之中,并且清楚地知道,这件事只会是一个插曲。
早先灵柩还在返回的路上时,消息已经传到朝央殿。江鶦失手打碎了一只玉盏,清脆的声响和婢女的惊呼也没能把她从怔然中唤醒,四周忽然无比的安静,凸显得窗外雀鸟的啁啾刺耳不堪。
等待的日子如死水一般平静,没有一丝波澜。江鶦一如既往地就寝、起身、梳妆、进食,却仍一点点清减下去。
江琮来过几次,江鶦只是派人传话,闭而不见,除了近身侍婢,任何人都被挡在殿外。
梦境一夜一夜地重复。在梦里,那个人反反复复地对她说“我回来了”。每次醒来心腔都被甜蜜和痛楚交织着同时贯穿,尽管泪水湿透了枕衾,却不觉得悲伤。
当春光笼罩着满城飞絮,扶灵的队伍跨过了宽阔的护城河,江鶦走出殿外,灵柩在摄政王的授意下被送到圣皇生前最常流连的清越轩,众官员已素服静候湖畔,他们吃惊地看着皇后姗姗而至,一身云薄绚烂宛如天际莫测的霞光,发髻别十二支明月紫母金纹钗,眼角一抹扬起的嫣红,鲜嫩娇艳。
江鶦在群臣惊怔的目光中踏上折桥,缓步来到湖心。自她出现湖畔,江琮就无法将视线移开,不论何时何地,江鶦倾倒众生的风华从来不曾湮灭,甚至不曾暗淡过。
失神间,江鶦已在摄政王面前站定,微微颔首致礼:“父亲。”
“皇后消瘦许多,还请节哀。”
“谢父亲关怀,熙瑞已为自己选择了最合适的归宿,所以鶦儿并不悲恸。”
棺盖开着,江鶦站在柩边,目光柔和下来。站在这里的自己的一切,都是当初他所喜欢的模样,泪犹未止,破涕而笑,“你答应过我会回来,现在你果然回来了。那时候我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定要盛装迎你归来,穿你喜欢的衣衫,化你喜欢的啼妆,我现在的样子好不好看?”
江琮站在轩外,没有听见江鶦的低语,却从她的神色中明白了一切。那些温和的哀伤倒映在他眼里,然后如水流一般流进心底。
路上已经耽搁了许多,眼下必须将棺柩速速送往无尘山的皇陵安葬。时逢多舛之年,佛瞻寺似乎也不能再宁静度日,停灵期间,除了住持和主事僧,佛堂一概不许随意出入。江鶦跪在蒲团上,屋顶高而空旷,熏香迟缓地燃烧,四周是那样安静,仿佛与世隔绝了一样。走廊响起轻轻的脚步声,到了门口却停住了,江鶦已经知道是谁,起身转过脸来。
第82节:泪里清歌,水流割断春风目(2)
“既然来了怎么又不进来?”
“我不想打扰你。”
“这里静得过分了,你打扰不了我。”
江琮拈香在灵位前躬身祭拜,祭香坛中时,江鶦说:“多谢。”
江琮一怔,然后看过来,“何必谢我。”顿一顿,又说,“你恨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