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棋缘-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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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先生怎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实地被掏一下,都不防守呢?”
方紫蝶在好友耳边悄悄问。
珩儿笑了笑:“林叔叔就是这样的人,他跟别人对弈通常不喜欢正面战斗。但是他在对局中往往能想出一些很巧妙的办法,引对手一步步落入他的陷阱。”
“这么阴险?”
方紫蝶倒抽一口凉气,虽然她知道可能不该用“阴险”二字来形容林之韬,却还是口无遮拦地说了出来。
“那可不叫阴险,叫智慧,林叔叔的棋风飘逸、轻灵,充满着独特的艺术性和想象力,很多棋手都难以做到。他一直都是个追求风雅和完美的人,他曾经对我说过,不论是战胜对手还是败给对手,都不要有遗憾才好。”
“是吗?可是那个野蛮男人怎么……”
“啊?”
珩儿看到方紫蝶惊奇的神情,视线猛然转向棋盘。原来黑棋的第19和21两手迅速转到左上角,抢夺白棋角上的实空,但在白棋应对之际,黑棋突然在下边一落,白棋下边三子顿时被紧紧逼住!
“你看他那狠劲儿,终于原形毕露了,下棋果然跟人一样野蛮!”
方紫蝶险些大叫起来。珩儿看着现在的局面,不由自主地为林之韬捏起一把冷汗,好凌厉的攻势,难道许啸锋的利剑这时候才真正出鞘了吗?
面对这凶悍的一手,林之韬依旧没有正面回应,在右下角跟黑棋下出一个常见的定式。白棋第36手,转到右上方,用一个非常轻巧的小步拆边,瞄准黑棋的“无忧角”。所谓的“无忧角”,是指两手棋占据同一个角的两个小目,小目所在的位置是三路,意味着这样行棋可以比较牢固地守住角空,基本上不用去担心受到威胁。但棋盘上的局势变化多端,“无忧角”亦并不意味着一定保险,要根据整体局面而定。
谁知小伙子根本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无忧角”有了“忧”,他根本不管,反而又到左边逼迫白棋和他作战。一股强烈的火药味顿时传入珩儿的感官,她自问也看过中国不少著名棋手的棋谱,却还真没见过这种极度好战的棋手。这个许啸锋不仅好战,战斗力也是超乎寻常的强大,光是那股在布局阶段便硬要把对方拉出来作战的猛劲儿,就着实能让对手在无意间产生恐惧。而且,许啸锋落子的手力,似乎会随着他的战斗力增强而加大,先前还是清脆、细小的声响,现已转变为“啪、啪、啪”的猛烈撞击。方紫蝶不由得紧紧抓住珩儿的衣袖,几乎连眼睛都不敢睁开,一种快要窒息的压抑感迅速罩上了头顶。
冯大虎摇着折扇,一面看着局势,一面咧着那张大嘴,眼中透射着火焰。
“獠牙韬,挣扎吧,看我的徒弟怎么把你压垮!”
他的左手揣在口袋里捏紧拳头,暗暗在心里念叨。从一开始,他就打着如意算盘,若是林之韬胜了,许啸锋是晚辈,输了又不会丢脸。不过他更盼望的是林之韬突然来个失误,这“三冠王”要是输在一个小毛孩子手上,他光是想象他师弟那丢人的模样,恐怕做梦都得笑醒了。
“珩儿,你没事吧?”
方紫蝶睁开眼睛,才发现珩儿脸上露出了些许担忧的表情,事态难道比想象的更严重?她偷偷看了看棋盘,黑棋的步调越来越迅猛,白棋却似乎处处在回避,难道“三冠王”林之韬真要在这里“马失前蹄”?
“许啸锋六段……的确是个可怕的新锐棋手……”
珩儿应答着方紫蝶的话,声音有些微微颤抖。已经下到四十多手,她渐渐看出林之韬在实地上的妥协是为了在中盘获取厚势,但可怕的是,许啸锋同样看到了这一点。他还总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对方的薄弱处,一发现就火力全开,这一手捞实空,下一手还要破对方的外势。虽然两头兼顾,然他的棋出得并不盲目,且一直没有较大的破绽,黑棋的作战尽管有点“野蛮”,但实效性超强却是不争的事实。
许啸锋越战越勇,绷着的脸渐渐舒展了笑颜,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他一直缠着白棋从左边战斗到下边,欲用这些黑棋和右下角的定式配合,在下边形成巨大的实空。谁想就在这时,林之韬执起白棋在下边的二路轻轻一落,造出一个“虎口”的形状。
“糟了!”
冯大虎发出一声低呼,别人没听到,站在他身边的珩儿却听得清清楚楚。她悄悄望了他一眼,只见冯大虎额头上渗出了一颗豆大的汗珠,看来他早就发现那一手棋,分明是故意在等待林之韬的失误。但是,林之韬毕竟是世界冠军,也比他年轻几岁,还没到老糊涂的地步,这如意算盘看来还是打错了。
“怎么了?林先生不过是整理自己的棋形而已,难道转危为安了吗?”
方紫蝶没看出个究竟。
珩儿转过头,低声告诉她说:“原本我也觉得好像白棋很难下,但林叔叔这招虽然只是整形,实际上缺的就是这一手,你看,白棋的大龙已经被补成了净活,不用再担心了。相反,黑棋虽然先前的攻势猛烈,但整条大龙却到现在还没有完整的眼位,许六段的冒险精神的确很值得钦佩,可到了这个地步,也必须要把棋做活才行。”
“对啊!看来我这个围棋记者,还得回去磨练磨练自己的棋艺。”
方紫蝶对珩儿翘起大拇指。
然而作为旁观者,清楚的毕竟只是局势,没人知道许啸锋脑子里想着什么。或许他原本就不是能轻易让别人猜透其风格的人,才会让对手和观众更增加几分负担。他忽然停了手,解开西装的扣子,左手摸着下巴,一分钟之后,那对小眼睛一眨,“啪”地一声落了子。原来他并没有去简单的做活,而是利用送出一子给白棋吃掉的战术,抢到下边立下收官的先手,并补掉下边征子不利的缺陷。
“果然是大师兄的得意弟子,真不是一般的厉害啊!”
林之韬突然抬起头,朝着许啸锋微微一笑,露出那颗大虎牙,手里的折扇再次缓缓打开,将白棋补上一手,使大龙净活。
“师叔过奖了。”
小伙子嘴里说话,下手却依旧凶悍,即使到了最后的官子阶段,还想着扑掉白棋在中腹的势力。
珩儿不禁一惊,条件反射性地抓住了方紫蝶的手腕,水灵的大眼睛里闪动着异样的光芒,似在为林之韬紧张,又似在为许啸锋惊叹。那个在方紫蝶眼中早被判了死刑的“野蛮男人”,浑身上下竟散发出越来越强的霸气,还不知疲倦地顽抗到了这种地步,颇有点扭转乾坤的味道,看得她越发心潮澎湃。
林之韬目光过处,突然注意到了珩儿脸上的神情,不禁抿了抿嘴,以前在杭州还没见过姑娘看棋看得这么兴奋,莫非……他相信自己的直觉,可单纯因为自己对珩儿的疼爱就故意相让,这可不是他的作风。白棋终于变了招数,虽然依旧是想方设法避开战斗和整形,但行进的步调比先前快了不少,好像故意和黑棋打起了游击战,双方很快又拼上了四十多手。
“小朋友,你漏算了。”
随着林之韬的浅浅一笑,白棋的第128手在中腹处下出了一步“拐”,珩儿猛然看见冯大虎掏出手帕在额头上擦了一把,像泄气的皮球一样坐在了椅子上。
第三章 醉春风(上)
◆也许天上与人间,看来便是两条永远不会交汇的平行线,但风却充当了间接的使者。因为风吹的方向时刻在变化,甚至连它自己也不知道吹向了何处。人生的机缘也是一阵春风,只要有缘,就有温暖和惬意,别的,都是多余。◆
白棋的一“拐”来得突然,是许啸锋完全没想到的着法,盯着那枚白子,小伙子脸上抽动着,略微露出了不舒服的表情。他开始了思考,一分钟、两分钟……一直想了十分钟,才再次出手。白棋的这一手看似单纯的补棋,实际上却是在右边整形、补断、变厚、攻击四种思想的完美结合。此招一出,黑棋在右面的“无忧角”和右边占据大场的一子瞬间变成三颗孤棋,情况十分危险。
小伙子的神态越来越苦恼,右面孤棋受攻,左面大龙不活,只好采取提子的方法硬将黑棋大龙做出一个眼位,看来是非走麦城不可。现在的他已经无法顾及先后,只能看着白棋继续在中腹偏右处一跳、一小尖,两手都是绝对先手。他找不到反击的方法,更没想到的是白棋忽然在下边又跳出一手,将他先前希望筑成铁空的实地一分为二!
许啸锋的脸唰的变作了苍白,此时,他才真正见识到世界冠军的厉害。下边的实空被无故制造出可怕的事端,跟着左上角白棋的一“点”一“立”,黑棋左上角五子一时间全部死掉。小伙子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他差不多拼出了性命,在大龙上顽强地跟白棋打起了劫(打劫:可以保持基本棋形反复提取对方子和被提子的棋),因为照现在的情况看,只有大龙上的劫争是最后的希望,可背水一战实在没有把握。
“他们开了三个劫,看得我都犯糊涂了,到底谁能赢?”
方紫蝶到现在还是一头雾水。
珩儿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而不过一分钟,便见许啸锋低着头,将一枚黑子放了在棋盘的角上。
“那个野蛮男人……他投子认输了?”
方紫蝶惊讶地拉着珩儿的衣袖。
“师叔,谢谢您的指教……”
许啸锋微微颤抖的声音传入珩儿耳际,她悄悄看了他一眼,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猛劲儿不知消失去了何处。小伙子耷拉着脑袋,面无血色,嘴角微微翕动着,那可怜巴巴的样子实在是让人看了心碎。冯大虎定了定神,故意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想上前跟他说句话,不料许啸锋转身林之韬和珩儿行了个礼,又说了声“老师,我突然想起还有事情”,便风一样离开了对局室。
“啸锋……”
望着爱徒离去之后还未掩上的门,冯大虎有些担忧。平日里,那小子长期和他的师兄师姐们对局,曾经也挑战过高段棋手,就算有人会因为他输棋而嘲笑他,他也不会沮丧。而且,许啸锋一向牙尖嘴利,对他这个老师更是没大没小,今天的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