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雪瓶-第1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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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行了两天才走出沙漠。野地上的红柳,羊群,路上的行人,牲口,又给三人带来了一片生气,春雪瓶那悲痛的心情也才略略减轻,话也稍稍多了起来。铁芳见她心情稍好,心里也很高兴,便寻了一些话来和她说说,说的也多是一些闲言碎语。春雪瓶听了虽觉兴味毫无,心里对他却还是充满谢意,她听着听着,忽然问他道:“母亲留下的那卷残书,为何在我的名字旁边也添上了你的名字?”
铁芳愣了片刻才嗫嚅说道:“前辈之意兴许是要你将书上的拳法剑法传授给我。”他停了停又说,“因前辈已经知道我来西疆就是为向你学艺。”
春雪瓶问:“你来西疆就只是为了向我学艺?!”
铁芳又愣了愣才嗫嚅地说道:“也是为了来看你。”
春雪瓶看了他一眼,嘴边虽未能浮出笑容,悲伤的脸上却已露出了一丝儿欣慰之意。她低头沉思片刻,忽又问道:“你知道我父亲是谁后心里是怎么想的?”
铁芳:“我一向对罗前辈心怀钦敬,没想到他竟是你的父亲!我希望我的父亲也是罗前辈这样的一位义勇无双的人!”
春雪瓶情不自禁地笑了!说道:“等天暖雪化,我便随你寻找你的父母。我想你的父母也一定不是平庸之辈。”
三人行至奎屯,天已渐晚,便在路旁找了一家客店住宿下来。晚上,春雪瓶和香姑在房里闲谈,铁芳去村上买了一些食物送进房里来了。他瞥见春雪瓶刚从腰间解下放置桌上的弩弓,便拿在手里看了一看,说道:“你母亲临死时左手里也握一只驽弓,和你这只完全一样。”
春雪瓶不安地问:“你莫非就让我母亲握在手里,也未给她取下? !”
铁芳:“我也曾经试着取过,只因她握得很紧,我不忍用力,便让它留在你母亲手里了。”
香姑略感诧讶地问:“我想那只弩弓若不是她特别心爱之物,也一定与她有其他关联!不然她怎么会在临终时把它紧紧握在手里。
雪瓶不胜伤感地说:“那弩弓原是我父亲送给她的!”
香姑动情地说:“这也可知她对你父亲的情义了!直到临死时,她一心想着的还是你父亲!”
春雪瓶不由又泪满衣襟。
铁芳听了不觉一怔,心里是疑信参半,他不由喃喃自语地说道:“奇怪,她右手里又怎会握着那么一件东西?!”
春雪瓶抬起沮眼忙问他道:“母亲右手里还握着一件什么东西?!”
铁芳迟疑了下才嗫嚅地说:“我藏在怀里的那幅红绸。”
春雪瓶不由一怔,只带着些儿惊疑的神情望着他,没吭声。
香姑在一旁不禁十分诧异地问道:“什么红绸?”
铁芳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未即应话,春雪瓶却代他说道:“原是表记,是别人将他从生身母亲身旁抱走时,从他生身母亲衣上剪下的一幅红绸。”
香姑猛然一下站起身来,张大了眼.嘴唇也颤抖起来,直盯着铁芳,问道:“你被别人抱走那时是多大?”
铁芳:“刚生下地。”
香姑:“你今年多大?”
铁芳:“刚满过十七岁。”
香姑:“你可是腊月二十八日卯时生?”
铁芳惊异万分地答道:“正是。”
香姑:“你那幅红绸子可是桃红色的?”
铁芳:“是的。”
春雪瓶在一旁紧张地注视着、倾听着,她已由惊异而变成惊骇,不禁突然插口问道:“你那幅红绸又是否也留在我母亲手里了?”
铁芳:“因她握得不甚紧,被我取下了。”
香姑:“快取出给我看看!”
铁芳忙从怀里取出那幅红绸递给香姑。香姑移身灯下,展开红绸细细地看着,又用手比量着它的长宽大小。春雪瓶在一旁张大着眼,不时看看香姑的神色,不时又看看那幅红绸。香姑看着比着,忽然抬起头来望着春雪瓶指着红绸惊喜万分地说道:“没错!这正是从你母亲棉衣襟上剪下的那幅里绸!”随即又指着铁芳:“他就是你母亲要寻找的亲生儿子!”
铁芳愣住了!
春雪瓶惊呆了!
一瞬间,房里突然静了下来,谁也没说话,只听到一阵阵急促的呼吸声。
香姑看他二人都呆呆地站在那儿不说话,又对铁芳说道:“你母亲当时被剪去里绸那件棉衣,她在这次进关前已交给我了。我把它收藏在箱子里,一心只望有一天能有人来对上那幅被剪去里绸,不想这一天终于来了!没有错,不管是年龄、生日和里绸,都对上了!你就是在你怀里死去的这个前辈的亲生儿子!”
铁芳呆住的只是神情,心却在急剧地翻腾着!他和那位前辈在路上相处的情景,那些应该引起他的醒悟而他却未去多加思悟的话语,那些应该引起他的怀疑而他却毫未置疑的行为,都一一闪上心来,又一一地照亮了,看清了!他已经相信了,认定了,死在自己怀里的这位前辈正是自己苦苦寻找的亲生母亲!而自己却在她临死时竟还一无所知,甚至连叫都未曾叫她一声!铁芳一念及此,不由肝肠痛断,猛然伸出手去,一把抓过那幅红绸紧紧贴在胸前,双膝跪下去哀痛万分地哭泣起来。他哀痛母亲之死,也哀痛自己的不幸!
春雪瓶仍在呆呆地看着铁芳,她这时心里涌起的思绪,真是千头万端,紊乱如麻!铁芳竟会是母亲的亲生儿子!自己又是不是母亲的亲生女儿?!是!她心里尽管不禁迅即涌起一股苦涩,甚至掠过一丝惊恐!但只能是!因为她只要闪起一丝儿不是的想法,苦涩便会变为奇耻,惊恐也会变成恐怖!春雪瓶毕竟是春雪瓶,她从来不愿自己欺骗自己!她强自镇住心里的颤栗,紧紧地盯住香姑问道:“母亲是在哪儿生下我的?”
香姑也不由一阵寒颤,望着她,眼里充满疼怜,疼怜中又略带些儿悲悯,默然片刻,说道:“你母亲对你虽比亲生的骨肉还要亲,还更爱,还更疼,但你确不是她亲生女儿。”
春雪瓶几乎是冷冷地问:“那我是从哪儿来的呢?”
香姑:“换来的!别人把你偷偷换给你母亲的!”
春雪瓶最怕知道的事,最怕听到的话,终于知道了,听到了!刹那间,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一张虚慈伪善狡态难藏的令人厌恶的脸,猛然从她心上一掠而过!豹二太太!自己的亲生母亲难道是她!羞忿、屈辱,使她如坠污泥,如溺浊水,使她有如遭到从未受过的奇耻大辱!一时间,她真感忿不欲生了。春雪瓶忽又回头看看仍跪地悲泣的铁芳,这个已经潜踞在她心头,她也甘愿为他献出一切的少年,自己是嫉妒还是羡慕?是为他欣庆还是对他怀仇?她只觉爱恨怨怜都一齐交织在心,究竟是何心境,是何感受,她已分辨不清。
香姑见春雪瓶脸色发白,神情也显得异样,还以为她只是陷于惊讶,对自己的身世毫无所知,便又对她说道:“这事不能怪你母亲。有人将你从你母亲怀中换走了铁芳。这也曾使你母亲受到了很深的痛苦和许多不幸。她的病也是从那次不幸中得来。你的生身母亲本姓方,别人都叫她方二太太……”春雪瓶忽然将香姑的话截住:“姑姑别说了!一切我都已知了!”
香姑正在惊疑,春雪瓶忽又自语般地说道:“这个昧心的女人!她害了三个人!我定要找她算账去!”
香姑不觉心里一怔,十分惊讶地望着她。春雪瓶不再吭声了。
铁芳跪地悲泣许久,在香姑的再三劝慰下才收泪站起身来,回到他的房里去了。
春雪瓶满怀悲愤,睡在床上一夜未曾合眼,第二天天刚微亮,便即披衣起床,轻轻走出房门,去马棚牵出大白马,备好马鞍,正要上马,却被早已起床前来饮马的铁芳看见,他忙放下水桶,抢步上前,伸手抓住马缰,十分惊诧地问道:“天刚发亮,霜重路滑,你要到何处去?”
春雪瓶:“到祁连山去。”
铁芳惊疑地问:“去找你母亲?!’
春雪瓶:“我的母亲已经死了!”
铁芳嗫嚅地说:“我说的是你生身母亲。”
春雪瓶:“我只有一个母亲。她已经死了。”
铁芳不安地问:“那你还去祁连山做甚?!”
春雪瓶:“去找豹二太太清算这多年的旧账!”
铁芳情切地说:“春姑娘,别这样!她毕竟是你母亲。”
春雪瓶:“她早已舍弃了我,从未把我当女儿,我岂能认她作母亲!”
铁芳:“她虽不该如此,可你却因此得福,学得一身好武艺,又得到一位爱你甚于亲生之女的母亲,你也不该怨她了。”铁芳看了看春雪瓶,见她似已心动,忙又说道:“真正被她害得最苦的还是母亲。母亲若要找她算账原是易事,可母亲没有这么做。我想母亲是爱屋及乌,念在你的份上才宽恕了她的。母亲尚且这样,你又为何还要耿耿于怀呢?”
春雪瓶:“正因为母亲被她害得最苦,正因为母亲出于对我的恩情才宽恕了她,我就更应去找她清算这笔旧账。为人行事,应是当作便作,恩怨分明。”
铁芳:“要是母亲尚在,她一定不会让你这样去作。”
春雪瓶默然片刻,仍面带激忿地问他道:“你也是被她害得够苦了的呀!前番在肃州大闹她的宅院时,你又为何不找她算账?”
铁芳:“我想:为人处世,还是应当遵照圣人之言,讲点忠恕之道才是。”
春雪瓶不禁露出一丝含讪带讥的神情,说道:“母亲倘若尚在,你一定更能讨得她的欢心!我可不愿去遵照你那些圣人之言,也不想去讲他说的什么忠恕之道!我纵不和她算账,也要找她评评理去!”她随即从铁芳手里夺过马缰,一跃上鞍,催动大白马向东飞驰而去。身后只听到传来铁芳一声声情急的呼劝声。
春雪瓶一路马不停蹄,不多天便已出了西疆进入肃州地界。一日,她因一意赶路错过客店,便到路旁一座寺庙投宿。那寺庙虽在远离村镇的荒野,殿内庙堂神像却葺塑一新,香火也很旺盛,春雪瓶不禁感到有些诧异便问庙里主持:“这里这么荒僻,庙里香火为何如此旺盛?”
主持说:“这庙原已破败不堪,香火更是冷落,一年前肃州城里的豹二太太前来许愿,捐舍千两纹银,将庙堂修整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