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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北京教父-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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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带个话,就说我们这边想和他和解。他要是实在想出出气的话,大家约个地方,也让他照样给我一刀。”

小六子抹着眼泪走了。

傍晚,六子回到了他和白脸的匿居地——一所小学校的锅炉房。

他没有注意到,有两双贼亮的眼睛一直盯着他的后脑勺,直到他消失在锅炉房的门后。

这天夜里十点以后,南城玩儿主的头领们一个一个地悄悄溜进了这间废弃不用的锅炉房,白脸召集他们研究血洗北城和西撤包头的具体细节。方案已经有了,要利用小六子和土匪相识的关系,把土匪引出来,最好是引到南城,然后出其不意地把他干掉。事情办完,有关人员一律撤到京包线沿路各站去。

“关键是要快,最好一两天内就把事情办完,最近公安局追查得特紧,在北京多待一天都有风险。”白脸忧心忡忡地说。

凌晨四时,有人敲门。一个女人的声音在门外问:“里边有谁呀?怎么到这会了还亮着灯?”

屋里,白脸一下子站起身来。

小六子说:“可能是小学校看门的老太太,我去看看,你们大伙严肃点儿,就好像正在开团支部会,研究学习雷锋的计划似的。”

大伙儿都笑了。大疤瘌煞有介事地大声说:“学雷锋要见行动,我不同意支部书记刚才说的意见,对落后分子的教育应该慢慢来……”

大伙儿憋不住,又要笑。

小六子刚拔开插销,门就被挤开了。

土匪第一个冲了进来。手里,是那把明晃晃的军用刺刀。

从他身后,飞出许多硕大的砖头、石块,急骤地砸向屋内围坐着的人群。接着,又是许多壮汉,许多刮刀,一齐扑向屋内。

血肉飞溅,鬼泣神哭。

几十秒钟以后,一切动作都停止了。那盏低悬着的电灯竟奇迹般地幸免于难,还在发散着昏黄的光芒。

灯下,除了躺倒在地上的人以外,就是土匪的人马了。

在这些人中间,没有白脸。

16

宣武医院收治了一名奇怪的病人。他的脖子上有很深的一道勒痕。人曾经是死了,不知靠的什么力量,他竟又活了过来,但是,也仅仅是剩下最后一口气儿。

小六子没有受伤。出事的时候,他就站在土匪的眼前,土匪用身子护住了他。

撤走的时候,土匪大声对他说:“六子,以后别再登车出货了。好好上学,钱不够花,来找我。”

安顿好受伤的哥们儿以后,六子到备用的匿居点去找白脸。

白脸不在,不,他曾经来过,存在这里的几百元钱已经被取走了。

病人一直昏迷不醒。

医生在抢救时,被他那遍布全身的新伤旧创惊呆了。在他的身上,竟找不到一块巴掌大的平整的地方。

这是一个苦难的生命,他顽强地活过来,图的是什么呢?

可是,到底是谁?又为了什么一定要杀死他呢?

傍晚的时候,六子到手了当天的第一份货——六元钱,吃了当天的第一顿饭。

他无处可去,无事可做,闲逛到晚上十点钟时,在前门箭楼子底下碰上了大疤瘌。他的头上缠着绷带,似乎还很神气。

“我正找你呢!走,白脸让我带你去找他。”大疤瘌亲热地搂着六子的肩膀,顺便搜索了他的全部口袋,把吃饭剩下的钱都抄走了,连两分钱的钢镚都没有给留下。

“明天再去出货,连卦都占不成了。”六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走进一条又黑又窄的胡同,大疤瘌指着一个黑乎乎的门洞说:“你就在这儿等着,待会儿有人来接你。”说完,他吹着口哨走了。大疤瘌真行,嘴歪成那样了,口哨还吹得挺棒,六子想。

他抬头看了看门洞里边的门牌号码,十三号,不吉利。他连着吐了几口唾沫,驱邪,然后叹了口气,在台阶上坐下了。

接他的人来的时候,他睡着了。

病人醒过来了。

他先是惊恐地看看周围,当他明白了自己是在什么地方以后,他哭了,哭得很惨,一直哭到又昏了过去。

睡着了,六子做了一个梦。白脸带着他和钱惠到了一个地方,好像是大森林深处的一个什么地方。那里有宽敞明亮的房子,有吃不完的鸡鸭鱼肉。而且,在那里不用干活,没有人打扰,只有他们三个人……

有人拍他的肩膀,他醒了。这个人以前从来没见过,中等偏上的个头,强悍、精壮。六子觉得这个人特别像白脸,不仅仅是长相和身材,主要是眉宇间的那股杀气,令人不寒而栗。

白脸曾极秘密地告诉过小六子,自己万一出了事,会有人接着把事情办完。这个人特别能干,不到关键时刻绝不能动用他,人家在学校还是个团员呢!

这个人就是他吗?

六子还没有从台阶上站起身来,一条绳索已经麻利地套在了他的脖子上。那个人的两只手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坚决地抽紧了绳扣。

六子眼前一黑,神志飞快地逃离了这具受尽了苦难的躯壳。

在那一瞬间,他看到了那人的眼睛,就像一潭泉水,清澈、平静,没有一丝涟漪。

病人又醒过来了。他不要医生,要警察。在病房外守候了几天几夜的张科长快步走了进来。

“我有一个条件,你们要是不答应,我就什么也不告诉你们。我就去死。”

“什么条件?”

“把我抓起来,判刑,关到远远的地方去,永远也别放我出来!我永远也不出来!”

17

天阴沉沉的,大团的乌云翻滚着涌来,层层叠叠地压迫在头顶上。远方,在天与地的衔接处,传来了第一声雷鸣。

还不到下午五点钟,郊外村舍中已经隐约闪出几星灯火了。那些低平的农舍,仿佛是大海中的一只只小舟,静谧、祥和、稳定。

顷刻间,大雨从天上倾泻下来,田野立刻变成了白花花的汪洋。小舟漂浮在水上。

白脸从藏身的瓜棚中走出来,仰头看了看天空,然后就毫不犹豫地钻进雨幕,在泥泞中费力地向护城河边走去。他没有雨具,湿透了的衣服贴在皮肉上,冰凉。

化了脓的伤口却像火烧似的疼。

约妹妹在永定门外的护城河堤上见面,再通知她改期,已经来不及了。他了解妹妹,今天就是下刀子,她也会来的。

走了很久,摔了很多的跟头,当远远地能看见河堤时,他已经一步也走不动了。过一道田埂时,他又跌倒了,很久也没能爬起来。他静静地趴在泥水中,喘了口气,抬起头来。白花花的雨水从他的眼前流向远方。水面上,漂浮着枯枝和败叶。

他也想变成一片叶子,随波而去,漂向那永无人知的远方。

虽然孤独,但是有了永久的归宿。

在北城,什刹海岸边的那幢小屋,也是汪洋中的一只小舟。

土匪知道,这只小舟已经不能保护自己了,在这里,一刻也不能再停留。

他早就清楚自己走的这条路将通向何处。路,总有一天是会走到头的。这一刻,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到来了。

那个原来是马弁,后来当了传达室工人的老人,忧郁地看着儿子。儿子看不起他,从来没有叫过他一声爸爸,但是他与儿子的心是相通的。不同的是,他能够低着头生活,而儿子,却偏要抬起头来。

还有一个人也在屋子里。这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个子不高,瘦瘦的,稚气中透出一种坚毅的机智,两只细细的眼睛里闪现出穿透力极强的目光。现在少年的这双眼睛已经看明白了一切。

少年的家就在附近,今天,他要送他称之为大哥的人去匿居地。此刻,他知趣地走出屋去。外面,雨正急骤地倾泻着。

在临走前的一瞬间,儿子忽然产生一种强烈的愿望:给老人鞠个躬,叫一声爸爸。

老人从儿子的目光中已经知道了他的心愿。他微微摇摇头,什么都不必做了,从儿子的那一丝柔情中,他已获得了报答。

'文'渐渐地,儿子笑了。笑,代表了一切。

'人'父亲也想笑,却笑不出来。

'书'少年猛地撞开屋门。他一把将老人推出门外,随手把门插上,用背顶住门,小声而急促地说:“警察!”

'屋'妹妹在大雨中等着哥哥。旷野、乌云、长堤、暴雨,她那娇小的身躯显得那样孤弱无依。

白脸突然想起了小燕,那个和妹妹同岁、同样美丽的小姑娘,就是在这里,在这护城河堤上……小燕的惨叫声,又在他的耳鼓中响起,哀婉,凄厉,刺人心魄。妹妹,≮我们备用网址:。。≯你的命运会是怎样的呢?

他哭了。雨水冲刷着泪水,流进了嘴里,他大口大口地吞进肚子。

自己的泪水,必须要自己咽进去。

妹妹看见了哥哥,高兴地跑过来,她滑了一跤,爬起来,还是跑。

哥哥看不见妹妹。雨水和泪水遮住了他的眼睛,看不清,什么也看不清。

“哥,你怎么了?伤口好些了吗?”

他的嘴唇哆嗦着,好久,什么也说不出来。突然,他抬起手,狠狠地打了妹妹一记耳光:“我不是你哥哥,你没有哥哥。”

从小到大,他没有动过妹妹一指头。

警察敲响屋门的同时,土匪已经打开了后窗。窗外,隔着二十几米的雨幕,就是翻滚着波浪的什刹海。

少年一把拉住土匪:“我先出去。”

他跳了出去,在窗下滑了一下,跌倒了,又爬起来,然后沿着岸边向西猛跑。他跑得极快,像猫似的,一蹿一跳的。从窗外两侧包抄过来的警察,会合在一起向他追去。

窗口,另一个黑影跳了出来。他快跑了几步,一头扎进什刹海的水波中。

他,从此再也没有在北京露过面。

18

关于土匪和白脸以后的遭遇和下落,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有人言之凿凿地说,他们两人最后终于进行了一对一的决斗。这场决斗的地点选在荒无人迹的深山里。上山的时候,白脸已经不行了,是土匪把他背上去的。决斗开始时,他们曾有过一番争执,都要求对方先动手,在争执不下的过程中,白脸曾几度昏迷。

后来,土匪把白脸背进一个山洞,用石块把洞砌死。然后,他用那把七九步枪的刺刀刺中了白脸的心脏,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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